李子墟大張着雙眼,轉瞬而過的驚詫之後是恍然大悟的興奮:“洪寅!你怎麼在這?你們家不是搬去海陵縣城開鋪子去了嗎?”
被李子墟喚作洪寅的男子身形孱弱,瘦削的臉龐看着憔悴,此刻卻滿是溢於表的激動,他扶住着李子墟的雙臂幾乎就要落下淚來:“我們家大半年前又搬回來了,我……我來拜祭我大哥和大嫂。”
眼前的景況有些奇異,李子墟和洪寅既像久別重逢,又如同生離死別,連裴南歌也看得目瞪口呆。
“你大哥?”李子墟的笑容僵在臉上,訝然道,“他……什麼時候的事?”
洪寅垂下頭:“幾個月前,大哥生了一場大病,請來的大夫都治不好,他終究還是沒能挺過去……在那以後,我時常會想起以前我們一起開開心心的日子,你和大哥事事都讓着我,我們還約定將來有了出息要回南蒲相聚,可是他卻……那麼早就撇下我走了……”
李子墟僵直擡起手搭上洪寅肩膀:“是啊,那時候我們闖的禍總是大哥替我們背黑鍋,他那樣好的一個人……寅弟,你也莫要太過哀傷,你大哥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看着你好好活着,替家裡爭口氣,他在天有靈,若是看到你的生活有無盡的悲痛和緬懷,一定也會心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墟哥,”洪寅依舊垂着頭,無奈道:“只是……只是難爲了沙紗。”
“沙紗?”李子墟訝異道,“你是說小時候跟在我們身後的那個小丫頭沙紗?她……難道說,她嫁給你大哥了?我那時候還以爲她中意於你……”
洪寅搖了搖頭:“她同大哥定了親事,雖然還沒過門,但我們家裡都把她當自己人。”
李子墟恍然之後卻是悵然若失:“以前我們三個沒少爲沙紗打破頭,可……怎麼連沙紗也……”
儘管洪寅稍稍擡起頭來,他凹陷的眼眶難掩落寞和痛心:“大哥病逝之前已經同沙紗定親,他們感一直很好。家裡人擔心大哥心事未了去了地府不肯投胎,所以請半仙替他跟沙紗結成冥婚,但……沒想到儀式已舉行得差不多,沙紗卻承受不住,竟真的割腕隨大哥去了……”
“冥婚?”裴南歌和蕭武宥異口同聲問道。
李子墟亦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我怎麼不記得鎮上曾有這樣的風俗,難道是最近幾年攏成的新習氣?”
洪寅皺着眉點點頭復又搖頭:“也不算是新習氣,大約在半年前,鎮上來了一個姓徐的神婆,街坊鄰居都稱呼她爲‘徐半仙’,都說她能通靈解厄,不少家境富足的人家更是去託她替亡人結成陰婚。”
“那徐半仙真有這麼厲害?你可曾親眼見着?”問這話的是蕭武宥,他在不知不覺間透露出一股濃烈的大理寺問訊風範。
洪寅警惕地看着蕭武宥,卻不肯說話,李子墟見狀只好搭着他肩膀逐個介紹道:“這二位是我的朋友,蕭兄和裴姑娘。這位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洪寅。”
洪寅這才接着道:“起初,我娘在上香途中偶然遇到了徐半仙,她說她算出我大哥在地府孤單無依,說是如果不給他結一門冥親的話就會鬧得老宅不得安寧。”
“那結果呢?老宅真的不安寧?”裴南歌好奇道。
洪寅連忙點頭:“一開始我也不信,可說來也奇怪,自她算過之後,每天入夜時分我們家裡人都會在屋子裡聽到有男人隱約的哭聲……”
“這麼邪門……”裴南歌小聲嘀咕着,復又揚聲問道,“就這樣你們就信了她?後來呢?”
洪寅又道:“不止如此,我娘去找她時,還見過她別的本事。後來我娘帶沙紗去完成了儀式,這邊徐半仙又在我家中做法,而後倒也真的不曾再聽到大哥的哭聲。”
“只是沙紗去行過儀式回來之後一直神恍惚,家裡人只當她觸景傷,沒想到她……沒多久她就這樣隨大哥去了。”
洪寅說着幾度哽咽,三人頗爲體諒,也沒再提起他的傷心事,的確,一夕之間失去最親的兄弟和最好的朋友,對誰來說都會是一場噩夢。
裴南歌疑惑皺起眉頭,微微扯動蕭武宥的衣袖,這套怪力亂神的說辭她自是不會相信,甚至可以說,她已經在心底期待儘快去會會這位神奇的徐半仙。
蕭武宥卻輕輕按住她焦躁的手掌,溫熱的指節與掌心覆在她手腕之上,隔着單薄的綾羅蔓延到她心田,她深深吸進一口氣,壓下心裡的躍躍欲試,漸漸回覆心緒安靜的望着近乎失控的洪寅。
“那,其他幾戶做過冥婚法事的人家也出過這樣的意外嗎?”蕭武宥看向洪寅,示意幾人沿着來路下山,“實在抱歉,大理寺查案的老毛病。我們邊走邊說罷。”
“其實在爹孃決定替大哥舉行冥婚之前,就已聽聞鎮上的好幾戶人家也找着徐半仙做過同樣的法事。”洪寅緩步走在幾人身旁,“許多人都說徐半仙算得準,他們都在家裡聽到了亡者的哭聲,做完法事之後就再也沒聽見了。而且,我家裡人覺着,定下冥親也不算是壞事,沙紗她自己也並沒有牴觸這趟法事,所以也就定了下來……”
洪寅像是極其不願再回想,蕭武宥還想問些什麼話卻見洪寅衣袖之中落出一支泥人,雖然形狀不大,卻能辨得出是一位翩然的女子。
裴南歌邁步上前拾起落在地上的泥人,許是人像之下的木棍是用實心黒木所作的緣故,握在手中卻是沉甸甸的重量。
“寅弟你現在還捏泥人?”李子墟見到泥人之後彷彿也陷入對往事的回憶,“我還以爲小時候的喜好大家都變了呢……”
洪寅走上前從裴南歌手中收回泥人,捋着袖口像對待珍寶一般仔細擦拭着泥人像上沾染到的灰塵,小心翼翼地將泥人揣進懷裡:“有的喜好能變,但有的卻會是刻骨銘心……”
李子墟忽然無可奈何笑起來:“你捏的是沙紗罷,我認得那身衣裳,那是以前我們三個湊錢給她買的生辰賀禮,其實,你心裡一直有她,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