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此了結,先前被刑部咬定不放的金井闌終於洗脫了冤屈,但他卻再不見先前的春風得意。裴南歌的心底有一個疑惑,但她卻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立場開口去問蕭武宥。
大理寺在約定的三日之內替金井闌沉冤得雪,作爲商定好的交換條件,金井闌應當如約將烏金拓本的快雪時晴帖物歸原主。蕭武宥考慮得極爲周到,前幾日就已通知了該帖的主人王刺史從南譙趕來江都,這樣一來,既能讓他親自鑑定帖子的真僞,又省去大理寺來回奔波。
這日,江都又下起了細雨,斷斷續續卻綿延無絕。
這是裴南歌頭一次有興致細細欣賞金井闌在黑市的住處,石砌的院牆、木搭的矮樓,寬敞的院子裡卻是說不出的陰沉壓抑,邁上幾級吱呀作響的木階之後便是正廳。金井闌站在屋子正中,他依舊穿着繡着金絲線的錦袍,但那對金蛇耳墜子卻再也不會出現在他耳垂上。
他吩咐人招呼來客,自己則去裡屋取快雪時晴帖。
裴南歌的目光環顧過屋內各式詭異的擺飾,掠過熊形的手爐、整塊的虎皮墊、剔透的白玉蟾,最後驚詫地落在某隻熟悉的金狻猊黃銅香爐,她連忙扯扯蕭武宥的衣袖指着那香爐低聲道:“五哥你看,那隻金狻猊香爐是不是跟之前趙侍郎家的那個極其相似?”
說出這話的時候她也顧不得所謂的勝負和立場,她有些悲涼地發現,原來只有談到案情的時候,才能真的無所顧忌。
聽到她說話聲的李子墟亦湊到跟前來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蕭武宥剛開口說了一聲“是”,金井闌已是抱着個精緻的雕花木盒子走了出來。他將木盒子放到桌案上,取出裡面的拓本讓衆人仔細覈實。
李子墟接過木盒呈給了王刺史,刺史仔細辨別了一番後,朝大理寺衆人客客氣氣道了幾聲謝就藉口公事繁忙告辭。
“金兄以後有何打算?”衆人目送王刺史離開,蕭武宥寒與金井闌寒暄起來。
“過幾天就回新羅去!”金井闌朝着幾人感激地笑着:“不過這次不是逃難,是父王身子骨愈發不好,我畢竟是新羅的四王子,肩有重任應當替他分憂。”
這一番話更像是他自己在說服自己,不斷替自己尋找一個又一個不能相愛廝守的理由。
裴南歌不由自主地望向蕭武宥,她突然很想問問他,在他不得不與江宛若分開的當初,在他從四十天的禁錮中解脫出來的時候,在他遍尋不着江宛若的每一天,他雷厲風行地投入大理寺的每個日夜,他是不是用過比金井闌高明十倍百倍的藉口去說服自己不再念想。
但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交流不會有她這般糾結,金井闌感激地看向蕭武宥和裴南歌:“今次多虧大理寺相助,我才得以沉冤得雪,看來我們金家與大理寺確實是幾代註定的緣分。”
裴南歌好奇道:“你先前說你家兄長認識我爹,你能不能同我再多說些我爹爹的事?”
“你爹爹的事如何要我來同你說?”金井闌微微愣神,卻也是不好拂去裴南歌的恩情,只好誠實道:“不瞞你們,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是個大概,約莫是六、七年以前罷,那時我二哥初到長安,被某些意圖挑撥新羅和李唐關係的奸人盯上,陷害他險些被逐出李唐。”
裴南歌的表情滿是期待,反倒讓金井闌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是大理寺,也就是你爹幫他洗脫了冤屈,不至於令你們和我們反目。其實我二哥就只同我們說過這麼多,至於具體是什麼樣的案子,我確實不清楚,我很抱歉,裴姑娘。”
裴南歌咬着脣角緩緩綻開一抹淺笑,感激又自豪地搖了搖頭:“沒關係,你告訴我的這些已經很是足夠了,我很高興,我和我爹爹都有幸幫到你們家。如果你不再像以前那麼不正經的話,我可以考慮不討厭你。”
金井闌聞言朗聲笑了起來,蕭武宥繼續同他說了幾句送別的話就要告辭,臨走之前他忽然指着似曾相識的金狻猊香爐問道:“這個香爐造型並不多見,難道是貴國工藝?”
金井闌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那是你們李唐盧龍鎮的秘傳工藝,這種金狻猊銅爐的技法只有盧龍鎮最好的匠人才懂得,我這一件是當初盧龍節度使送的,據說這算得是盧龍當地的寶貝,除了節度使他們朱家倒鮮少有人用,說起來我還真沒見過它在街上兜售。”
裴南歌清清楚楚記得趙侍郎曾說這是在西市所買的異國古董,但照金井闌的話來看,這銅爐是盧龍的寶貝工藝,連本地都極爲鮮見,長安的西市又怎會輕而易舉尋得呢?她心中不禁犯起嘀咕,難道說趙侍郎刻意隱瞞銅爐的來處是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