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慶知道遂城不可得,於是立刻派人向身在幽州的蕭太后和皇上請示。在瞭解情況後,蕭燕燕果斷令耶律隆慶繞過遂城,轉攻狼山寨,自己則和耶律隆緒率兵轉攻瀛洲。此時宋軍的主力部隊正集結在定州,坐鎮定州的是身爲鎮州、定州、高陽關三路行營都部署的宋將傅潛。面對兵力遠少於自己的耶律隆慶部,傅潛卻閉門不戰。部下向他請戰,卻遭到他的臭罵,竟眼看着遼軍連續攻克了宋軍寧邊軍鎮、祁州、趙州,一路掠奪直下邢、洛。另外一路,蕭燕燕和耶律隆緒到達瀛洲後立刻展開作戰,雖然遭到了守衛宋將康保裔的頑強抵抗,可是傅潛的援軍遲遲不到,康保裔孤掌難鳴,最終身先士卒。遼軍趁勝從德、棣之間東渡黃河。
前方戰敗的消息傳到汴京,趙恆大驚。雖如此,但他畢竟新登帝位,心中還有豪情,在寇準的勸說下決定親征。只是親征之前,趙恆先是祭拜天地,又選取良辰吉日,直到年底才從汴京浩浩蕩蕩出發,又行了數日纔到達大名。結果趙恆剛到大名不久就得到了遼軍撤退的消息,他以爲是自己親征嚇退了敵兵。殊不知,這次遼軍伐宋,根本就不戀戰,只是爲了是掠奪和試探,於是在河北河南馳騁後便領兵退走了。
回到上京後,蕭燕燕自然論功行賞,也因爲平南的任性而罰她圈禁。誰都沒有留意到,從遂城回到上京後,平南性情大變。那個跋扈驕傲的公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常常面帶微笑陷入沉思的少女。只有平南的貼身侍女九歌發現了主子的不對,因爲有一天公主竟然咬了九歌手臂一口還問她疼不疼,看着九歌疼的幾乎流出眼淚,公主又自言自語“他爲什麼不疼呢”。九歌懷疑公主這次出門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要請巫師來爲她施法,又被平南臭罵了一頓,還警告她要是敢對外人胡說什麼,就割了她的舌頭,弄得九歌又委屈又擔心。
雖然大遼統和十七年這次伐宋來去匆匆,卻令蕭燕燕看出,宋國的新皇帝並沒有他父親年輕時的雄心壯志,也看出了宋軍內部的虛弱。因此,收復瀛洲、莫州的念頭又一次涌上心頭。第二年春天,從趙宋傳來的消息更是給了蕭燕燕進攻的理由——已經手握夏、銀兩州的李繼遷攻克了清遠軍鎮和靈州。如此,有李繼遷在西邊牽制着宋軍的兵力,大遼的勝算就會更大。這樣,統和十八年八月,耶律隆慶再次被任命爲先鋒,向宋軍發動進攻。
十月,遼軍和宋軍在長城口(今河北徐水西)遭遇。雖然耶律隆慶雄心勃勃,然而這一次老天卻站在了宋軍一邊。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打破了遼軍的計劃。原來,遼軍的弓弦都是用牛筋製成,雖然牛筋彈性好,韌性強,可是最大的缺點就是遇水則潮,無法施展。而宋軍的弓弦雖然用的是次一等的麻繩,但麻繩遇水越是抽緊。這樣一來,遼兵的弓弩無法施展,而宋軍的弓弩卻更加凌厲。瓢潑的大雨之下,草原騎兵雖然驍勇,無奈有弓卻拉不開,還得應對來自宋軍的箭雨,便慢慢呈現弱勢。而宋軍卻越戰越勇,弓箭手箭無虛發,精甲騎兵揮刀迎上,陰暗的天空不時發出的雷鳴聲彷彿成了他們的配樂。正當兩軍膠着廝殺時,宋軍的援軍適時到達。在這種情況下,援軍的到來對於宋軍來說是一粒強心劑,而對於遼兵來說卻是驚天噩耗,本來就處於劣勢的遼兵瞬時慌了陣腳。一開始耶律隆慶還能臨危鎮定指揮,但是眼看
越來越多的遼兵開始敗退,他也失去了信心。爲了保存失利,不至於全軍覆沒,耶律隆慶只得領兵敗退。這一仗,遼兵死傷三萬餘人,又丟下軍馬器械無數,可謂大敗。
令耶律隆慶沒想到的是,當他率兵退到羊山(今河北徐水偏西)的時候,忽然從四面爆發出吶喊聲。緊接着,就見幾千騎兵從山上奔馳而下,領兵之人正是曾經將自己拒之城門外的楊延昭。耶律隆慶登時知道,他一定是預先知道自己的退路,特在此設伏。楊延昭的突然出現雖然令年輕的耶律隆慶驚出一身冷汗,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冷靜。雖然損兵折將,但此時自己身邊的契丹騎兵還有五萬之衆,而楊延昭的宋軍只有千人;而且暴雨已停,弓弩手也恢復了功力,自己現在身處險境,只有冒死一搏才能爭得生機,孤注一擲,也許能夠反敗爲勝。想到這裡,耶律隆慶騎馬走到衆人前面,一手高舉利劍,一邊叫道:“咱們今日吃了老天的虧,兵敗至此,他們卻不給我們活路。現在只有靠我們自己了,想活命的就跟我衝過去,拼個你死我活吧!”這句話果然點燃了遼兵的求生慾望,他們猶如一個個困獸,做最後的抗爭,一場註定血腥而殘酷的戰鬥在遼宋兩軍展開。
遼兵的奮勇是楊延昭沒有預料的,但他更沒想到的是宋軍的追兵卻遲遲不到。按計劃,他奉命埋伏在羊山,與追擊遼兵的宋軍形成合圍。可是如今合圍卻變成了孤軍奮戰,而他面對的又是如狼似虎拼命搏殺的遼軍。楊延昭的屬下見此情形便向他請命撤退,楊延昭想到了他的父親。雖然那一年他還小,但從母親口中他也知道了父親和哥哥爲何會喪命。母親告訴她,所謂軍命如山,當軍人從來都沒有退路。當年,他的父親不是不能退,而是他寧死也要完成自己的使命,這個使命就是血戰到底。歷史彷彿重演,楊家的好兒郎似乎總也逃不過悲劇的宿命。和他的父親一樣,楊延昭從幾千人奮戰到身邊只剩下十幾個人,最後負傷被俘。他本想在遼兵圍上來之前揮刀自刎——楊家金刀,那是父親留給他唯一的紀念,卻不想一支箭射中他的手掌。耶律隆慶不要他死,楊延昭就是他此戰的全部勝果!
年底,耶律隆慶領着殘部並押解楊延昭逃回南京幽州,蕭燕燕此時也到了幽州。這場失敗是她始料未及的,但耶律隆慶畢竟年輕,而且沒有全軍覆沒,又活捉了對方的大將,因此蕭燕燕只令他趕回上京向皇上請罪,卻將楊延昭留在了幽州。無論於公於私,蕭燕燕都想將楊延昭收到麾下。當年楊業絕食而亡,到現在想起來,蕭燕燕還是覺得可惜可嘆。如果能將楊延昭收爲己用,在今後的對宋戰爭中一定如虎添翼。可惜,蕭燕燕先後派了契丹和漢族兩名官員前去招降,但楊延昭只是一言不發,鐵了心要效仿他父親絕食自盡。蕭燕燕只好讓韓德讓做最後的嘗試,而自己則躲在旁邊的房間暗暗監聽。
韓德讓看到楊延昭的時候不禁心酸,幾天的絕食令他本來年輕英俊的臉孔顯得蠟黃消瘦,黢黑的眼睛深陷在眼眶中,嘴脣蒼白而乾裂,目光卻如秋水般平靜,透着視死如歸的堅定。韓德讓輕咳一聲,輕輕說道:“楊將軍,看見你,總能讓老夫想起你的父親。二十年前,我和他曾有緣切磋武功,把酒言歡,並結爲知己,此時看到你,就彷彿看到他一樣。”
楊延昭面無表情,冷冷說道:“是嗎,我只知
道,家父正是死在契丹大營裡。”
韓德讓並不惱,懇切說道:“不管你信不信,你父親的死,皇上和太后都痛心不已。他是一代戰神,是曠世英豪,卻可惜所託非人,身陷羣小,將賢君庸,最終被小人所害。我知道,你和你父親一樣有一身忠義傲骨,也定會爲小人所不容。我不想看到你也和你父親一樣的結局,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楊延昭微微一笑:“韓大人既知道我和父親一樣,那今天就不該多此一舉。文臣死諫,武將死戰,能死在戰場上是武將最好的歸宿。可惜,我和家父都沒有這個福分。既如此,家父當初的選擇就是我此時的選擇,再多說無益。”
韓德讓早就猜到楊延昭會回絕他,於是嘆氣道:“你錯了,我今天來不是勸降的,是勸生。身體髮膚授之父母,令堂尚在,你又無後,怎麼能爲了一己的忠名而不顧孝道倫常呢。太后敬你忠義,也不想勉強你歸附。只希望你能愛惜自己的身體,好好活下去,當官也好,做個平民也罷,大遼萬里沃土,隨你挑選。”
聽到韓德讓提到母親,楊延昭不禁眼眶溼潤。但他強忍着不讓淚水落下來,一字字說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既已決心以身殉國,便只能做個不肖子了,唯望母親體諒。”
這時,門被推開,韓德讓回頭一看,見蕭燕燕走了進來。楊延昭雖未擡頭,但餘光已看到走進來一位形貌雍容的貴婦,便猜到她就是大遼蕭太后,因此更不做聲。
“好一個忠臣孝子,”蕭燕燕字字如刀,“可是在本宮看來卻是愚蠢至極、虛僞至極!什麼文死諫,武死戰,你們這些漢人其實只想着自己流芳百世,博個良聲,卻把帝王、家人、百姓都拋在腦後。你們死了倒是乾淨,卻把罪留給活人去受。楊將軍,你應該知道李陵吧。他的祖父是飛將軍李廣,先祖是秦朝名將李信,若論家門榮耀,可不次於你楊氏一門。漢武帝時,李陵受命率五千人深入匈奴腹地,卻遭遇匈奴八萬騎兵的圍堵,苦戰八天八夜,最終被俘。但是這位年輕的李陵李將軍卻沒有選擇愚死,他幫助流落在草原的漢人開墾荒地,發展農業,興修水利,使他們不至於成爲匈奴人的奴隸,反而建設了自己的家園。最後他還被單于封爲右校王,娶了匈奴公主爲妻。如果他是奸小之輩,那爲什麼太史公要爲他力爭,爲什麼唐太宗說他‘ 其功尚得書竹帛’呢?!你口口聲聲說爲國盡忠,可是你人都死了,還拿什麼盡忠。你問問自己,你爲的究竟是一個清名,還是國家百姓呢!”
蕭燕燕的話句句如刺扎到楊延昭的心裡。他感到害怕,因爲那個在他心中一直屹立如高山的叫做“以死報國”的信念似乎有些動搖了。見楊延昭目光恍惚,臉色蒼白,蕭燕燕知道他已遲疑,於是語氣變緩,輕輕說道:“我不需要你現在就答覆我,你可以慢慢去想。人終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如鴻毛,你這條命掌握在你自己手裡。“說罷和韓德讓離開了。楊延昭汗水斑斑,好像虛脫一般,他餘光瞟見身旁的飯菜,雙手不禁握緊。
蕭燕燕的話起到了作用。楊延昭不再絕食,雖然他吃的很少,也依然沉默不語,但這條命算是保住了。然而,遠在上京的一個人此時卻匆匆趕到了幽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