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快步走到鸚哥身邊,紅着眼睛說:“鸚哥,那趙王——”
“母親,”不等她說完,鸚哥便打斷道,“母親,女兒知道,論相貌才華,女兒都不及大姐和三妹。如今...如今妹妹都出嫁了,女兒也不好一直賴在家裡,讓您和父親操心。”說到此處,鸚哥已是哽咽。
蕭夫人聽她說的心寒,忙急着說:“怎麼會呢,鸚哥,你就是在家裡呆上一輩子,父親和母親也會一直照顧你的。”
蕭夫人的話本意是安慰女兒,可在鸚哥聽起來卻無比刺耳。她不經意地抽動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說:“母親請放心,女兒就是再不濟...也不會一輩子拖累您。大不了…我出家當姑子去。”
鸚哥的話讓蕭夫人驚愕,她不敢相信,那個曾經連葉子掉落都要躲着,最溫柔恬靜的女兒鸚哥,怎麼會變得這樣乖戾和陌生。一旁的蕭思溫冷眼瞧着,半晌才幽幽說道:“鸚哥,你大姐和三妹的婚事都是父親安排的,她們其中苦樂,你應該比父親更清楚。但是你的婚事,父親母親會讓你自己去選,一切由你做主。我再問你一遍,嫁給趙王,你想清楚了嗎?”
父親的話鸚哥聽的很明白,她也知道,趙王娶她只是爲了攀附父親。但她現在只有一個心思,就是不想再被別人左右。十八年來,她夾在一個“俠女”和“才女”之間,謹謹慎慎地做一個“孝女”。她喜歡騎射,卻身體羸弱;她喜歡韓德讓,卻讓給了妹妹;明明應該她進宮封后,卻被父親說是“心思過細”。想到下人們同情的眼神,指指點點的議論,還有一直困擾她的身世傳聞,鸚哥只覺得怨。念此,她雙眼一閉,兩串淚珠滾下,咬着牙齒說:“女兒想清楚了。”
蕭思溫面無表情,陰沉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悲,只平靜地說:“好,鸚哥,你聽着,父親給你準備的嫁妝不會比阿依古和燕燕少,我還會告訴耶律喜隱,讓他把府裡的侍妾全都送走,從今往後也不許他納妾。父親...會盡力成全他,也是成全你!”說到這裡,蕭思溫也不禁眼眶溼潤,他向上眨眨眼睛嘆道:“只是...父親能爲你做的只有這些,你自己的決定...不要後悔就好。”
聽着父親的話,看着滿眼心痛的母親,鸚哥撐了半日的堅強還是在此刻瓦解,一個踉蹌癱在母親懷中。蕭思溫喟然長嘆,他本想囑咐鸚哥要在宮外幫襯妹妹,勸誡趙王扶持新君,可看到眼前這幅情景,也知道多說無益,只得暗自嘆息。
當蕭燕燕從母親口中得知喜隱與鸚哥的婚事時也是吃了一驚。這個趙王胸無點墨,飛揚跋扈,又是戴罪之身正被圈禁,她不明白父親和姐姐爲什麼會同意這門親事。但既然是二姐自己挑選的夫婿,蕭燕燕也只能認可。令她感動的是,皇上知道此事後,不禁解了喜隱的圈禁,還回復了他的王位,改趙王爲宋王。只是喜隱畢竟曾經是皇位的競爭者,因此皇上雖給了他自由,卻並未賦予實權。即便如此,這對於蕭燕燕和蕭府來說也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
保寧一年,又一場盛大的婚禮在上京舉行。一府中出了一後兩妃,百姓們議論紛紛,蕭府的水是不是天上的神水,怎麼這世上鍾靈毓秀的女子都跑到他家去了。按慣例,喜隱和鸚哥在大婚之後要向皇帝謝恩。因爲有着蕭燕燕這一層關係,謝恩便成了家宴,連着蕭思溫和夫人也都一併請到了宮中。席間,鐘鼓琴瑟齊奏,珍饈美饌亂眼。蕭燕燕見坐在殿下的二姐雖然錦衣團衫,雲鬢微展,卻比在王府時還要清瘦,尤其是和旁邊身材魁梧的喜隱一比,更顯得弱不禁風。雖然聽母親說過二姐久病不愈,卻沒想瘦弱成這樣。想到自己入宮之後,姐妹二人就日漸生疏,蕭燕燕不禁心頭一酸。於是她舉起酒杯笑着對一對新人說:“宋王,鸚哥,本宮敬你們一杯。祝你們琴瑟和鳴,白頭相守。”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待喜隱和鸚哥二人也飲過酒,蕭燕燕又斟一杯,對喜隱莞爾一笑說:“宋王,若是在尋常百姓家,此時本宮應當叫你一聲姐夫。我聽說,百姓們在結婚的時候,新娘的妹妹會故意在新郎的茶水裡加一把鍋底灰。就是要警告姐夫,可不要欺負姐姐哦。”說罷又飲一杯。衆人聽着有趣都跟着笑起來。喜隱雖然表面上笑着附和,但心裡卻一百個不樂意。他在太平王的婚宴上就已經領教過蕭燕燕的口才,當然知道她這句話的深淺,想自己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明嘲暗諷,卻也只能忍耐。
耶律賢笑着對蕭思溫說:“有意思,朕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麼個傳統。朕記得,寧王耶律只沒家好像有...八個女兒吧,若照這麼說,他這大女婿喝的哪是茶啊,就是泥水嘛,哈哈......”衆人又是一陣鬨笑。
雖然被解了圈禁又封爲宋王,但是一看到曾經的手下敗將高高坐在龍椅上,而自己卻要卑躬屈膝,喜隱就一肚子不服氣。可他畢竟剛蒙聖恩,自然不敢表現出來,只得一杯接一杯的飲酒,很快就微微醺。朦朧中瞟到大殿西側的禮樂伶人,見其中一個撫琴的少女雙瞳剪水,身姿妖嬈,一雙手靈活地在琴上如遊蛇
擺尾,靡靡之音繞樑不絕,不覺看癡了。這一幕恰被蕭燕燕看在眼裡,她眉頭一蹙,旋即展笑叫道:“宋王。”
喜隱被喚的一愣,見蕭燕燕盯着自己,更是有些慌神,忙掩飾道:“哦...我...早就聽說,宮裡的禮樂伶人都是皇后娘娘一手調教出來的,今日一見,果然...果然厲害,厲害…...”
蕭燕燕在心裡哼了一聲,嘴上卻說:“要論琴技,就是這宮裡所有樂手加一起也比不上宋王妃一人。就是遍尋天下,也難有人勝過她呢。宋王,可要惜福啊。”
喜隱臉上訕訕地不是顏色,蕭思溫卻暗自擔心,雖然蕭燕燕一番好意,恐怕這話在鸚哥聽來又要多想了。果然,聽了蕭燕燕的話,鸚哥臉上先是不易察覺地一冷,遂似笑非笑地說道:“皇后謬讚了,臣妾技拙,怎敢和皇后親自調教的歌姬相提並論。臣妾,還請皇后多賜教。”說罷仰頭飲了一杯酒。
蕭燕燕自知說錯了話,卻沒想到鸚哥會有這樣的反應,一隻手端着酒杯停在空中,不知是喝是放。蕭思溫見場面尷尬,忙和夫人一起向帝后敬酒,蕭燕燕才勉強笑笑,掩飾了過去。這之後,雖然衆人依舊說笑飲酒,但氣氛卻變得怪異。蕭思溫見喜隱已顯醉態,而鸚哥又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他擔心再生口舌之爭,於是又說笑了一會兒就帶着衆人告退了。
回府的路上,喜隱和鸚哥同乘一轎。一陣冷風簌簌襲來,喜隱頃刻酒醒三分,想起剛纔皇上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禁有些後怕,對鸚哥嗔怪道:“你剛纔也是的,跟皇后置什麼氣,沒看見皇上的臉都青了嗎。”
鸚哥冷笑一聲,不陰不陽地說:“王爺恐怕是被圈禁的久了吧。”喜隱被她說的一愣,不知此話何意。鸚哥也不看他,繼續說道:“剛纔宴席上,皇后對你冷言冷語,你心裡不氣?”
喜隱更加摸不着頭腦,皇后明明是在替她說話,她怎麼反過來問自己氣不氣。合計半晌,喜隱只好實話實說:“氣...有點氣...那你也——”
“王爺,記住。若想別人看得起自己,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你把自己看成奴才,別人自然把你當狗踩。”
喜隱驚訝地望向鸚哥,月光透過轎簾灑在她白皙的臉龐上,使得她的臉一半在明處一半在暗處。喜隱不禁打了一個激靈,心裡又喜又怕。他的初衷本只是想通過迎娶蕭思溫的女兒而助自己解困,如今看來,自己倒是小瞧了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王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