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朱三福將一張銀票塞給那位縣丞。
“今日辛苦縣丞了,這是小小心意,留着給您喝茶吧,我們還要去通州城,就不請您去酒樓一敘了。”
那個縣丞確實是累了,畢竟這一上午跟着朱三福跑了七八家,整個漷縣的鄉紳富戶,算是都走了一遍。
捏着銀票,看都沒敢看,趕緊捏緊揣進袖子裡面,臉上帶着不好意思的笑容。
“這怎麼好意思。”
朱三福擺擺手,“不要在意,那到了縣衙我就將您放下,我們繼續趕路了。”
“好的好的!這裡一停就行!”
朱三福也沒客氣,拍拍車廂門,馬車在鬧市緩緩停下,前面沒兩步就是縣衙,朝着馬車施禮後,看着馬車漸行漸遠。
拍拍身上的塵土,這位縣丞快步進入縣衙。
在隱秘處,掏出銀票看了一眼,縣丞一哆嗦,這是一百兩啊!
趕緊四下看看,見沒人注意自己,將銀票再度裝好,整理好衣衫,拐了幾拐來到一間屋子。
房中一個身穿官服的人,似乎在練字,見到縣丞回來趕緊笑着擺擺手。
“張縣丞你回來的正好,趕緊過來看看,我這幅字怎麼樣?”
張縣丞上前,沒有看字,一臉的緊張放下箱子說道:
“縣令大人咱別看字了,出大事兒了!”
匡照恩哼哼兩聲,擡手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都沒看張縣丞。
“漷縣這麼大地方,也就知州能過來兩趟,現在都按照吩咐種植了金土豆和玉米,他也一病不起,能有什麼大事?”
張縣丞急的不行,趕緊上前將今日上午的事兒全都說了一遍。
聽完匡照恩也怔住了,眨眨眼丟下手中的筆,一臉狐疑。
“買地,而且買了這麼多,這是要做什麼,我們漷縣距離通州城最遠,鳥不拉屎的地方,就一個碼頭算是有些人,這是要做什麼?你可知對方是什麼人?”
張縣丞搖搖頭,“小的不知道,不過這人的馬車我上去坐了,不是我們平時用的,我記着京城周伯爺過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馬車,平穩的彷彿在屋子裡面喝茶,可是跑的飛快。
至於那位朱掌櫃,聽口音是京城的,身量有我兩個寬,又白又胖鼻子上還帶着一副墨色的琉璃片子,小的也沒見過那是啥東西。
不過那琉璃片子一週可都是赤金打造的,哦對了還有一條赤金的鏈子拴着琉璃片子的邊緣,可見這玩意比赤金還要貴重得多!”
匡照恩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想了想在紙上畫出花鏡的模樣,指着問道:
“可是這樣的物件?”
張縣丞不斷點頭,“對對,就是這樣的物件!”
匡照恩看向張縣丞手中拿着的那些地契底子,從前到後翻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心驚,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多,這裡面有八百多畝地,按照一百二十兩一畝計算,豈不是要近萬兩銀子?”
張縣丞再度用力點點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他一個是熱,再一個是急,此刻整個人身上都是汗。
“我瞧見朱掌櫃跟着的那個人,他箱子裡面全都是整理好的銀票,一摞一摞,分別用紙折着,上面標註了縣名、畝數、價格、位置,就那一箱子恐怕有十萬兩吧!”
匡照恩腿上一軟,趕緊扶着桌子站好,連忙追問道:
“通州這四個縣都有?”
張縣丞點點頭,“都有,不過沒有小戶全都是鄉紳大戶。”
剛說完,有個衙役來報。
“大人魏老爺子過來求見。”
匡照恩蹙眉,臉上都是不解。
“他來幹什麼?難道後悔了不成,去請進來!”
那衙役快速退下,片刻帶着魏老爺子進來,原本拄着柺棍都顫顫巍巍的老爺子,這會兒臉上冒着紅光,不說健步如飛,也是快步走了進來。
“大人啊,不知您可認識那位京城的朱掌櫃?”
沒頭沒腦一句話,如若不是張縣丞提前說了,匡照恩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匡照恩趕緊讓魏老爺子坐下,“別急坐下說!”
“大人您是不知道啊,這事兒不能不急,我想打聽一下,這個朱掌櫃可是來過縣衙,又去何處了?”
匡照恩看了一眼張縣丞,更加糊塗,難道這是被騙了?
“此人沒來縣衙,只是將張縣丞放下,就直接朝着通州城方向走了,這麼急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魏老爺子一怔,馬上明白是自己表述不清,讓人誤解了,趕緊擺手說道:
“不是出事兒,我只是想找到朱掌櫃問問他我還有幾百畝地,他是否都要,他走了我覺得賣的少了,這不是有些後悔嗎!”
匡照恩恍悟,朝着魏老爺子攤開手。
“此事真的幫不上你,這人我們也不認識,剛纔張縣丞說了一些,從衣着打扮來看,他絕非一般人家的掌櫃,又是墨色眼鏡,又是赤金鍊,出手如此闊綽,全部都是正通銀號新做的銀票,我想恐怕是某個皇子爲了低調行事派人出來做的吧!
不過,我們這裡的田地,有什麼好購置的?”
魏老爺子點點頭,“這個就是我最初疑惑的地方,我賣的二百畝地全都是中田,今年差點兒荒了,最後減了租子,纔算是有人種,我就沒明白爲何買這麼多地?”
匡照恩沉默了,半晌擡頭看向魏老爺子。
“這會兒我們是找不到這位朱掌櫃了,不過買了地自然會有人來接手,你也別急,既然是朝着通州走的,我正好要去知州府看看劉大人,看看能否知曉一二,如若整個通州都買了,那麼一定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說完也不等呆愣的魏老爺子反應,起身就朝後遠走,平時最愛的轎子都沒做,找了一個不起眼的馬車趕緊上去,一個婦人一臉驚詫,在後面喊道:
“老爺,你這是去哪兒該吃飯了?”
“......”
一陣煙塵,馬車早已跑沒了影子,馬車上的匡照恩心急如焚,越想這裡面越是有事兒。
剛剛臨走前張縣丞給他一張圖,這上面將這次出售的幾塊地進行了標註,展開一看,匡照恩更加疑惑,因爲這些地塊,全部將運河碼頭包圍,隨後朝着香河縣延伸。
仔細分辨一下,在圖上這些地塊完全連接,彷彿是一條帶子,橫着將漷縣劈成兩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路想着,馬車已經停在香河縣的縣衙門前,匡照恩快步下車,他平日與香河縣令王顯中私交不錯,所以衙役都非常熟悉,見到匡照恩來了,趕緊施禮。
“匡縣令您怎麼來了,我家縣令大人不在啊,聽說是去京城什麼醫館了。”
匡照恩一怔,一路行來就想跟王顯中聊聊,畢竟心中疑惑頗多,突然知曉人不在,匡照恩有些愣住。
“說過什麼時候回來嗎?”
那人搖搖頭,“今兒一早剛走,沒個三五日是回不來的,聽說是他一個叔伯病重需要銀錢,我家縣令大人才急匆匆趕去的。”
匡照恩一聽,早晨走的,今天是一定回不來了,擺擺手直接上車,車伕就等在那裡半天,也沒聽到吩咐,趕緊回頭看一眼。
“大人我們是去哪兒?”
“去通州城!”
......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已經臨近通州城,外圍的地裡面,有人舉着奇怪的東西,另一面不斷吹哨搖動旗子,似乎在指揮着什麼,最後挑選後,有人拿來一個一人高的木樁子,在原地釘下去。
雖然距離遠,不過匡照恩的視力非常好,那木樁上刷了黑漆,寫了一串彎彎曲曲的符號,看到這個趕緊拍打車廂壁。
“慢點,就慢慢走,你是否看得清他們在幹嘛?”
那車伕倒是個直腸子,見到前方的幾輛馬車,指着笑嘻嘻地說道:
“大人,前面有馬車,似乎跟那些人是一起的,他們都穿着墨藍色的衣衫。”
聽到這個喊聲,匡照恩趕緊看過去,果然在路邊有幾輛馬車,馬車旁邊支着傘,有幾個人站在傘邊聊着天。
匡照恩趕緊拍拍車伕,“快點,過去問問這是做什麼?”
車伕跳下馬車,快步走到那些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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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這是在忙着什麼,是要收玉米和金土豆嗎?”
幾個聊天的男子放下手中的大茶壺,笑着看向車伕。
“哈哈,這是在做測量。”
車伕一臉懵,測量這個詞他倒是聽說過,丈量土地做黃冊用,這些在衙門裡面倒是見過。
“測量?是要買地,這測量是作甚?”
一個爽朗的男子搖搖頭,一臉神秘兮兮地說道:
“這裡要修路,從運河碼頭過來通往通州城,連接天津港口和京城的一條新路,過不了多久,這片的田地都沒了。”
車伕驚訝的不行,指着腳下的道路說道:
“咱們腳下不就是官道,你們測量的位置也不遠,這裡再修一條路,豈不是浪費了?”
那人笑着搖頭,旁邊一個頭頭模樣的人戳了戳他,臉上陰沉下來。
“廢話那麼多,不是吩咐了,不讓你們泄露,趕緊該幹嘛去幹嘛,都散了吧!”
爽朗男子趕緊放下茶壺,拍拍身上的塵土,將鞋子上的泥巴跺了跺。
“頭兒別惱,我們這就開始繼續開工,這不是想喝些冰的解解暑熱,咱們夥計手腳麻利着呢!”
說着衆人作鳥獸散,車伕趕緊回來,他沒有發現後面那個偷偷正在側目看向匡照恩的馬車,雖然不是很豪華,不過漷縣府衙四個字的牌子還是非常顯眼。
車伕快步上車,低聲將剛剛的對答都複述了一遍,匡照恩眯起眼,半晌擺擺手。
“趕緊,直接去通州城!”
車伕見匡照恩臉色不善,趕緊跳上車,馬鞭掄圓了朝着馬屁股就是一下,馬車快速飛馳起來,很快消失在官道上。
那個頭頭喝了一盞茶,朝着身邊那個爽朗的漢子擺擺手。
“表現的不錯,如若再次遇到帶有官府印記的馬車,或者是鄉紳富戶的就這麼說,普通百姓就算了,給這是賞錢。”
說這丟給爽朗漢子幾塊散碎銀子,那人高興地裝起來,快步跑開去忙碌了。
匡照恩的馬車飛快地趕到通州城,幾天沒來似乎街道上更加繁華,路上遇到的幾個客棧都早早掛上客滿的牌子。
匡照恩放下簾子,心中更是不安,現在不過剛剛過了午時,沒到晚上就都客滿,這些客棧可都是價格不菲,這通州什麼時候聚集了這麼多人?
從京城過來的朱掌櫃買地,途中有人進行測量,還有車伕打聽出來的話,顯然這京城來的貴人,是要在通州地界有什麼大動作。
一個修路可謂是勞民傷財的事兒,可人家這動作就好像自家院子裡面建了一個廂房,想幹就幹似的,這到底是誰有這樣的能耐?
正想着,馬車突然一停,匡照恩被閃了一下,差點摔倒,趕緊扶着車廂問住身子。
“怎麼了?”
車伕一挑簾,臉上趕緊陪着笑臉。
“大人咱們到了,剛剛府衙裡面跑出來一隊人,急着讓路就停的猛了些,您沒事兒吧?”
一聽是這個,匡照恩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擺擺手說道:
“沒事兒,我下去,你靠邊停車等着。”
說着獨自下車,來了通州府衙他這個縣令還是要夾起尾巴做人,旁的不說就是那師爺都要敬着三分。
看着進進出出忙碌的人,他沒敢攔着,朝着門房裡面笑着問道:
“劉知州怎麼樣了,我過來看看,也有些事兒稟報!”
那人見到匡照恩臉上趕緊帶着笑說道:
“原來是匡縣令,劉知州身體好多了,不過大夫不讓辦理公務,宮中來人在幫着安置後院,劉知州正陪着,如若您有什麼急事可以去找張師爺,他就在公房。”
匡照恩點點頭,趕緊從角門進去,直接去了公房,張懷遠忙得不可開交,周圍一羣人圍着,有的問劉知州的身體,有的問一些種植的事兒,等了好一會兒算是人少了一些。
張懷遠這纔看到匡照恩,趕緊朝着匡照恩施禮。
“匡縣令什麼時候來的,張某疏忽了,還望恕罪!”
“張師爺千萬別這麼說,知州休養身體,對虧了你打點一切,今日前來只是有些疑惑想跟張師爺單獨聊聊。”
張懷遠點點頭,朝着房間內衆人擺擺手,這些人很知趣地出去了。
匡照恩湊到近前,這會兒他連猶豫的心思都沒有了,再不問問,心裡都要長草了。
“張師爺我也不兜圈子了,我一路行來,看到路邊有很多人在測繪,並且我們縣還有一個京城來的朱掌櫃在購置土地。
一口氣就買了八百畝,當然別的縣似乎也買了,難道......難道我們通州這是有什麼大事情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