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恆一挑眉,屈大夫真的是個老狐狸,這個都安排好了,這一點比自己想的周到,帶着人來,這個最靠譜。
果然,張輔齡朝一個侍衛招手。
“去,讓外面等候的人進來,衙役退出大堂,在院落中等候,不得擅離。”
大堂內衙役退出去,瞬間寬敞了許多。
所有人都望出去,尤其是劉銘順和何孝堂,此刻也沒什麼避諱,直接側身看向門口。
只見那個侍衛,帶着十幾個百姓進來。
他們身上的衣物還算整潔,只是看着略顯怪異,要麼特別寬大,要麼就是袖子有些短小,穿在身上,就感覺特別的不合身兒。
最前面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大的不過七八歲,小的似乎只有三四歲,二人都非常的瘦小,衆人兩人一排跪倒在地。
屈大夫捧着一摞診斷卡,讓一個侍衛將其交給張輔齡,屈大夫這才說道。
“大人,他們手上都有診斷卡,您可以隨便抽取一張覈對一下,看看身份體貌特徵是否一致。”
張輔齡抓起卡片,隨意翻動了一下,直接找到一個三歲男孩兒的診斷卡,手指一頓,直接將其抽出來。
瞥了一眼內容,朝下方問道:
“胡萬盛是何人?”
女孩兒一聽,趕緊擡手戳戳身側的小男孩兒,小男孩兒一臉不滿地蹙眉,撥開女孩兒的手。
聲音不大,不過奶聲奶氣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大堂上,還是讓所有人可以聽到。
“姐姐休要扯我,那大叔叫的是胡萬盛,咱家確實姓胡,可是我叫盛兒啊!”
張輔齡早就聽見那聲音,看向那個地上跪着的小娃娃,似乎是年紀小,一點兒都不知道害怕,仰着頭看向張輔齡。
“你叫盛兒?”
小男孩兒有些害怕微微朝後退了半步,不過被小女孩兒制止了,女孩兒微微搖頭,用口型說道:
“別怕,回答問題就好。”
男孩兒用力點點頭,隨即想到姐姐教他施禮的動作,趕緊跪倒雙手平行左右併攏,交匯在一起,這才躬身說道:
“是,我叫盛兒。”
張輔齡身側的一個男子似乎想要提醒用詞,張輔齡微微擡起手,制止了他的動作,接着問道:
“你可知家中姓什麼?”
盛兒這個問題知道,呲着小白牙趕緊答道:“我父親姓胡。”
“你是清平縣的人嗎?”
盛兒點點頭,“對啊,我是這裡的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劉明順更是豎起耳朵,張輔齡仔細問道:
“可知你家在哪兒住?”
盛兒想了想,似乎努力回憶着,一着急站起身,指着東側的方向,說道:
“就是城東的河邊,我和姐姐在那裡住了幾天,姐姐說我病了,我不記得生病,就覺得睡了好久,不過手上腳上扎針扎的都腫了,現在我們住在回春堂的二號院。”
張輔齡似乎明白了一些,“爲何住在回春堂的二號院?”
男孩兒嘆息一聲,臉上有着不屬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那份成熟與惆悵,眼圈有些水跡,用力抿抿脣,讓自己忍住眼淚,這才說道:
“爹孃,找不到了,我們找到了嬸子卻沒找到他們,周哥哥說今後讓我們就住在二號院了,之後去讀書學醫術給人看病,這樣走的地方多了,或許還能找到爹孃。”
張輔齡點點頭,“來人將他手中的診斷卡,給本官看看。”
話音落,一個侍衛上前,將盛兒手中的診斷卡送到張輔齡面前。
兩張比對了一番,盛兒手中的那份略微簡單一些,上面沒有一個怪異的曲線圖,圖中間用紅色的筆,寫着他不認識的符號。
張輔齡擡眸,看向朱筠墨身側站立的周恆。
“周恆上前來,這診斷卡上紅色的符號是何意?”
周恆趕緊上前幾步,朝着張輔齡施禮道:
“回大人,這是數字,只是爲了記錄方便,從一到零,用是個不同的符號代替,這樣很小的一個地方,能記錄很詳盡的體溫變化。如此一來,我們大夫可以直觀地看到病患的救治情況,加快診治的速度。一張卡片將患者情況,誰診治下方,誰來施救,哪頓藥吃了與否,都有記錄,一眼就能知曉,無需進行詢問。”
雖然張輔齡沒問,周恆還是將診斷卡介紹了一下。
張輔齡不斷點頭,周恆說得他非常認同。
這小小的一張卡片,所解決的問題太大了,用於大範圍施救,減少多少人員的勞作,況且還沒有什麼投入,不過是兩張厚重的紙,上面畫着固定的表格填寫內容即可。
放下卡片,張輔齡示意侍衛,將屈大夫剛剛展示的那一摞卡片和這些災民都覈對了一遍,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覈對完畢。
“回稟大人,人員身份準確無誤,這些確實是病患,大多都經歷了七八天的治療。”
屈大夫看了一眼劉銘順,這才朝張輔齡說道:
“大人,城外沒返回原籍的災民還有一萬餘人,如若需要,他們都願意爲劉仁禮大人作證,他們大多數沒有這診斷卡,不過通過黃冊還是可以覈對出來的。”
張輔齡點頭,“屈大夫由你來說一下,這清平縣一共募集了多少糧款和物資,並且是如何募集的吧?”
屈大夫拾起一本賬冊,翻到最後,朗聲答道:
“此次水患在九月十二開始,清平縣接納流民,因人數超出往年數倍,劉仁禮大人組織鄉紳和清平縣的所有民衆,舉辦了一個捐贈大會,遊街宣傳了一日,共募集善款紋銀九千七百六十二兩三十文,米麪共計五百二十一石,衣物共計九千六百八十三套,安置災民兩萬一千零四十二人,總計隔離觀察二千二百三十四人次,救治各類患者一千四百九十三人,死亡共計五十二人,其中因鼠疫死亡的病患所佔九成有餘。”
一個個數字報出,越聽越是心驚,這五十多人的死亡,和兩萬災民比較幾乎可以忽略,如若這方法在大梁推廣,每年因爲天災死亡的流民是多少?
張輔齡有些激動,手中正拿着此次劉仁禮找人印刷的小冊子。
上面從第一頁開始就是圖畫,口鼻被一個東西遮擋,旁邊有漢子口罩二字,下面幾個小圖是佩戴的方法。
後面是如何洗手,在後面是進出城內外和家門需要如何換衣消毒。
再後面是一個地圖,哪兒的水可以直接喝,看到發熱的病人要如何做,如何捕鼠滅蟲,全城消毒,還有衣物更換和沐浴。
一條條一項項,看得人頭皮發麻,這要什麼心思縝密的人,才能事與據悉想得如此完備。
此刻張輔齡真的相信,劉仁禮他們確實用一己之力控制住災情,就憑這份完備的宣傳,可以讓很多人躲避疫病。
至於回春堂神乎其神的醫術,張輔齡嘆息一聲,自家夫人對這個周恆是多有推崇,那車伕的頭上,確實只能看到一道細細的結痂,不仔細看都找不到傷口,這能力或許真的不賴。
張輔齡看向屈大夫,問道:“這些都是募集的賬目和救治的數據,那花銷呢,這些善款的去向可有記載?是否還有剩餘?”
屈大夫趕緊翻到一頁,將這本子遞給身側的侍衛,侍衛將冊子呈給張輔齡,隨即說道:
“大人明鑑,賬目上記錄的明白,剩下的糧食,只夠萬名災民吃上四五日,這募集的善款已經全部用光,還欠着錢莊一千四百兩,因此劉仁禮大人才急着去濟南府調撥賑災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