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在爲四十餘年，這樣破格錄入的文官就有百餘個，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一鳴驚人後就再無佳句出手，既沒有什麼貢獻又吃着官糧還仗着先皇的寵愛而肆無忌憚，所以也就漸漸變成了朝廷的負擔。只是先皇的愛好如此，所以朝中大臣們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等到當今的陛下繼位之後，便是當即大筆一揮，將那些混日子的文官統統貶了下去，而且似乎是因爲受到先皇的影響，當今陛下對於詩詞是絲毫不感興趣的，甚至有些厭惡的感覺。他更喜歡能給出實際建議，能給朝廷帶來效益的有用官員！
大有想要幹出一番大事業的意味。
只可惜如今天下已然安定，再遠也就只有荒涼的邊境地區，沒有這位年輕皇帝出手的餘地了。
當然這些可能想得遠了，徐老作爲這樣一個老人對於先皇的事情自然是比較清楚的，故有此一言。
只是杜白心裡也有些疑惑。
既然已經不是靠着幾首好詩詞就能吃遍天下的時代，那爲何還要如此特意召見自己呢？
他沒有刻意隱瞞心思，所以這些小小的疑慮自然是被對方給看了出來。
徐老笑道：“你定是在疑惑爲何老夫要特意見你一面吧。”
杜白微微點頭，擡頭望向他。
“其實真正吸引了老夫的並不是你的這幾句詩詞，而是你的字。你的這些字讓老夫想到了曾經一個人。”徐老終於緩緩說出了他的真正用意，這番話卻是讓杜白微微一怔。
“字？”
“正氣？”
他心中不禁一動，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從之前就遺忘了的重要的一點。
自己送給婉妙的字帖上是刻意留了正氣的，給人看起來的感受自然會與普通的字帖有所不同。只是之前能用凡人的眼睛看出有無正氣區別的似乎也只有十三姑一人，所以他下意識地忽略了這一點，如今才恍然。
不過徐老倒不是真的看出了正氣的存在，只是隱約能感覺到其中的異樣。
他目光似是有所回憶，繼續慢慢說道：“那人便是老夫曾經的老師。一代文豪，曾連中三元高中狀元，以天縱之資在金鑾殿上的答卷讓當時的聖上當場拍案叫絕，破格錄爲近臣。自那之後，更是爲朝廷鞠躬盡瘁，乃是真正的一代賢臣……”
“老師贈予我的字帖我曾日日觀摩，從中看出了許多老師獨有的精氣神。我也曾見過許多神童後輩，只是他們卻似乎始終差了一籌。直到見到你的字，才讓我恍然間像是再見了老師一般，深感懷念。故此，才特意想要見你一面，看看能寫出這種字的究竟是何等模樣。”
“這等天才……”杜白聞言心中暗暗思索，“想必是身具通竅之心且刻苦用心之輩，加之如此爲國爲民，無意中覺醒了正氣倒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而正氣也不是路邊的大白菜，機緣以及心性缺一不可，不知多少讀書人便是讀書讀到死，也未必可以碰觸到所謂正氣的門檻。
恐怕也只有這樣真正的大賢之人身上的正氣纔算是真正的爲萬人傳頌的正氣。
與杜白身上的自行體悟出來的正氣還是有些微的差別的。
當然，事實上對於普通人而言，兩者的差距並不算大。
當看到這些字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一種極爲正派的氣息，讓人下意識就會對作者抱有不錯的第一印象。
這也是徐老會特意見杜白的原因之一，很快他便繼續說了下去。
“然而，如此憂國憂民的老師卻遭奸臣所陷害，不得不辭官還鄉，這卻是最大的遺憾之一。”
說起這件事時，徐老顯然還是有些激動，以至於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並因爲一時激動而連聲咳嗽，面色間流露幾分難掩的疲憊之色。
“叔父您小心一些，大夫說了讓您不要太過激動……”一旁的徐志巖連忙上前輕拍着他背，勸說道。
“老夫自然明白，只是一想起這些事情，便實在是心裡難受。”徐老看起來文縐縐，但倒也是個極爲重情重義之人，轉而望向杜白，“所以當看見你的字之後便猶如再見老師一般，心中甚是懷念，便起了愛才之心。”
“你的詩詞固然極佳，但老夫喜愛的並不是詩詞，而只是這字而已。本想留下昨晚那張字帖，但因爲是你與你娘子的定情之物也不好強奪，所以特意請你來幫老夫一個忙……”
“徐老但說無妨。”杜白大約也是猜到了他的用意。
“還請你寫下一副字帖贈予老夫。”徐老緩緩道，“此字帖將會交予我的一些學生觀摩，觀摩其中的精氣神，想必對他們的文氣有所益處。”
“而相對的，老夫也可以幫你一個忙。”
“老夫可以舉薦你進縣衙之中先做歷練學習，以你秀才之身固然無法做到高官，但若是真有才華，或許也有機會成爲一縣一人之下的人物。”
“但需要注意的是，你需要先擺脫如今贅婿的身份。關於這點，老夫也曾有所瞭解，知道你當初是因爲家道中落且身患重病，纔不得不入贅蘇家放棄功名。你如今若是有所悔意，老夫也可出面調解……”
“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他將問題的最終決定權，交還給了自己。
杜白頓時怔住，似是有些失神。
他以前也不是沒有想過離開蘇家，只是後來因爲種種事情而終究沒有選擇離開。而如今當這個問題再次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甚至於現在只要點個頭，一切就會順理成章地解決。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也沒有了當時穿越之初時的乾脆與灑脫。
他似是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融入到了這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世界裡，本該無牽無掛的情感上更是慢慢延展出了一條條的細不可見卻極爲緊密的絲線，捆綁着與他相知相識的許多人。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隱約間對於自身的定位有了更多的認識，心中忽然有了一種放棄了什麼負擔之後的輕鬆灑脫的感覺，讓他不禁抿嘴微微一笑。
“徐老，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