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中。
大殿內。
菩提佛母的話,令如來心中一緊,心頭陡然生出幾分警兆。
確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正如他所言,既然菩提佛母處心積慮,自上古時期就已經費心籌謀,不顯端倪,在爲阿彌陀佛歸來做準備,又豈會沒有預料到今日?
豈會沒有留下後手?
如來佛祖心中不安,儘管不知道後手是什麼,但直接與元神示警,還是催促他立刻離去。
他當機立斷,邁步之間,就要騰空而起,連話都不願意多說。
卻是因爲多說多錯!
話多費時間。
依照他多年參悟和降魔經驗所見,最後殞命者,雖有神通不及之過,但更多是死於話多。
如今他只剩下元神,局勢對自己不利,又豈會再浪費時間,將自己置於更加危險之地。
眼見就要破空而去,飛離大殿。
一聲沉悶的大喝聲忽然在耳邊炸響。
“吒!”
只見菩提佛母喉結聳動,醞釀已久的聲音自他喉間發出。
這是開天闢地時,天地發出的最強音,是天地出現的第一道聲音,蘊含神秘不可測的威力。
三界雖有不少生靈知曉其存在,但唯有像菩提佛母這般極古之人才懂得運用之法。
天威浩蕩,地威厚重。
霎時間,天地翻覆,乾坤挪位,整個大殿都在發光,組合成一個驚天動地的絕世大陣。
猶如整個天地被灌入宮殿,將如來重新鎮壓回祭臺。
“如何!佛祖如今可還信老僧!”
“好手段!好造化!莫不是以爲如此就能困住貧僧,絕無可能!”
如來面色發狠,咬牙切齒,身上陡然涌出大量佛光,凝成一根巨大的尖錐,朝着上空刺去。
欲要一點破面。
攻破困陣,趁勢抽離,逃竄離去。
菩提佛母見此,略微搖頭,嘆息一聲,默默拿出一座金蓮花瓣,身後更是顯出通天徹地的菩提法相。
一株菩提,貫通天地,十方法界,容納太虛。
隨着菩提樹搖晃,灑下大片青光,落入金蓮花瓣兒,後者散發迷人金光,一道金色佛光普照大殿,射入如來體內。
咔嚓!
像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被剝離出去,如來發出痛苦的慘叫,瞪大了眼睛,瞳孔緊縮,眼睜睜看着一朵金蓮臺從自己元神中飛出,落到菩提佛母手上,自己卻無能爲力。
周身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禁錮,一時動彈不得。
法眼一開,看着金蓮臺上繚繞得一股淡淡黑氣,起伏不定,變化無常。
如來臉上浮現一抹驚怖,目光如劍,落在菩提佛母身上,恨不得立刻出手,與對方大戰,將其千刀萬剮。
“先天濁氣!”
“這先天濁氣竟然藏匿在金蓮臺中,佛母當真是好陰險的心思!”
如來不得不驚恐,這先天濁氣乃是元神剋星,蓋因元神乃生靈身上三才匯入天地輕靈之氣孕育而出,最沾染不得濁氣,而先天濁氣便是已經脫胎換骨的混元元神也不願意沾染。
否則,便會如同他現在這般,一時動彈不得。
哪怕隨後便能驅逐濁氣,恢復行動,但此刻他肉身不在,僅剩元神,又被困此地,又是在性命危機的時刻,耽誤一分就多上十分的兇險。
而今這般,當真是要坐以待斃?
“這金蓮臺乃佛門領袖執掌的至寶,但同樣是阿彌陀佛本體,老僧費盡萬年,採集天地間最後一縷先天濁氣,藏匿金蓮臺,原就是爲你準備。
自你坐上佛門至尊位,領袖羣佛,坐擁金蓮,日日端坐其上,先天濁氣便會不着痕跡,侵入你的元神之內,與金蓮佛光融爲一體。
平日裡自然看不出究竟,察覺不到絲毫端倪,唯有老僧催動秘法,借這金蓮花瓣之力,與金蓮臺氣機交感,金蓮佛光纔會變成致命毒藥!
元神之毒!
這先天濁氣同樣借金蓮佛光溫養多年,威力恐怖,足以讓如來你動彈不得!”
菩提佛母邊說邊掐動道道玄妙指訣,話音剛落,手上的動作也已經完成,隨着手指一引,大袖一揮,道道古老玄妙的氣機降臨祭臺。
落在如來身上。
也落在整個祭臺。
轟!
……
像是打開某個開關,又像是觸動某個契機,祭臺驟然一震,陡然拔高數尺,濃郁的金光從祭臺上迸發而出,朝着四面八方席捲。
直到將整座宮殿盡數點亮,連隱蔽的邊角都不放過。
直到這時,如來的面色才浮現前所未有的畏懼。
嗅到一股死亡氣機降臨在自己身上。
蓋因一座巨大無比的祭臺忽然出現在他腦海內,綿延數十里,呈四方狀,上接天,下連地,中通萬佛。
模樣根本就是自己腳下祭臺的擴大版。
臺中臺,祭中祭,天地生機,盡匯聚。
驀然間,如來看到了佛門大興時的萬家生佛,見到了三界信徒的誠心叩拜,聽到了佛門弟子祥和禪唱。
整個靈山之上曾有一尊大佛,吸納萬家香火,融合佛門禪音。
這尊佛,在如來眼裡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爲這尊佛就是他自己。
陌生是因爲這尊佛的面貌逐漸發生變化,先是變成了無面佛,隨後五官漸漸顯露,變得清晰可見。
正是……阿彌陀佛的模樣!
這一發現,令如來悚然一驚,過往的一切算計彷彿在此刻向他張開雙臂,毫無阻礙,任由他窺伺、知悉、洞察、明悟。
他在這一刻,夢迴萬古。
彷彿回到了最初。
自己彷彿化爲生長在西土靈山之上、先天靈池之內一朵搖曳生姿的金蓮,每日吞吐靈氣,吸納池水,吸收日月精華,沐浴先天氣機的洗禮。
後來,度過雷劫,化成先天道體,開始行走在三界內。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只是一路赤着腳,閉着眼,用心感受天地萬物的痛苦與美好。
他聽到生靈喜怒哀樂的心聲,見到貪嗔癡恨愛惡欲七色,曾夢入萬靈夢中,天人化生,代入其中,借衆生之力悟道,體會生、老、病、死、愛憎會、怨別離、求不得七苦。
也曾走過萬千河川,看江山社稷,觀花鳥蟲魚,終有所悟。
在西土創立佛門。
上古年月,最終在道佛之爭中,因被太清道祖算計,爲救菩提,不幸隕落。
在上一紀元之末,重新降世。
在無名深山修佛參禪,於菩提樹下,守數萬年寂寞,終以絕世之姿,證道混元,驚豔萬古。
出道即巔峰!
隨後,執掌佛門至如今紀元!
……
一幕幕場景和記憶漫上心頭,不斷影響着如來。
祭臺之上的光亮越來越盛烈!
如來面色掙扎,陷入時空錯亂的矇昧當中。
“我是阿彌陀佛!”
“不!我是如來!無上如來!”
“不!我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就是我!”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貧僧就是自爆元神,也絕對……我是阿彌陀佛!”
……
祭臺上,時空錯亂的氣息越發濃郁,浩浩蕩蕩的時光長河不斷沖刷而下。
叮玲!
隨着宮殿檐角的風鈴第三次響動。
菩提佛母面色陡然變得肅穆,莊嚴神聖,一股有別於佛門道韻的氣息宣泄而出。
他手一晃,一杆繪就無數詭異符文的經幡出現在他手上,隨着他不斷搖晃,無數古老莫測的先天符文散逸而出,將如來元神與阿彌陀佛的肉身包裹在內。
金蓮臺被菩提佛母手一揚,送入阿彌陀佛體內。
呼!
宮殿憑空起大風,將風鈴吹得越發晃動響亮。
菩提佛母腳踩奇異的步伐,驀然一分爲二,化爲兩道人影,緊接着又二分爲四。
四道身影站立四方,都是菩提佛母的模樣,卻風格各異。
一個跟他老本行有關,穿着一身金黃色僧袍,垂首低眉,雙手合十,一臉慈悲,嘴上不停地念誦招魂經文。
一個穿一身灰衣道袍,頭髮用木簪束成道人髮髻,一手捏道門手訣,一手持引魂拂塵,口誦道門引魂咒。
一個身披一襲地府判官袍,手持上古還魂木,不斷施展地府還陽法。
一個赤着上身,皮膚上勾畫五彩玄妙的紋路,頭戴神禽尾羽冠,不斷跺腳轉身,跳着巫族最古老的祭祀之舞。
卻是菩提佛母從上古至今的佈置,精通道佛巫鬼四家大道,又曾在上古施展奪舍法,寄託巫身鬼魂,習得無上秘術。
此刻施展而開,帶着幾分詭異、古老和神秘。
粗曠蒼涼、悠遠的聲音在大殿傳播、迴盪: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爲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託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
隨着帶着古怪又古老的聲調響起,祭臺上如來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到最後更是趨於平靜。
“我是如來,也是阿彌陀佛!”
“如來就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卻並非如來!”
“我悟了!悟了!”
“哈哈哈哈!”
……
隨着祭臺猛然間大放光亮,如來元神轟然炸開,化爲純粹的元神之力,涌入阿彌陀佛金身之內。
陡然間,錯亂的時空氣息漸漸被按撫,時間長河消失不見。
阿彌陀佛身上迸發出濃郁的生機。
一道菩提佛母期盼已久、嚮往已久的聲音,慢慢響起。
“無量世!無量壽!無量佛!我爲阿彌陀佛!當在此世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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