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狠狠的咬住自己的手臂,這纔將心中的苦楚強壓下來。他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壓根就不該去找她,這份屈辱是他自己找來的。他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可以去哪裡排解自己滿心的怒火與痛苦,只得回到那原不屬於他的家中。
他坐在浴缸裡,任由花灑裡噴出來的冷水淋在身上,想借此澆滅心中的那團火。這麼多年來他都是那麼的驕傲,不是因爲自己身爲皇子,反而這個名頭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的額娘身份低微,在後宮之中受人排擠,就連他也常常受到冷落。他不甘心自己的命運如此,於是拼命的學習,凡事都要求自己比別的兄弟做得更好,想在兒子衆多的皇阿瑪心中留下一點地位,證明他的存在是非常有意義的。這樣,額娘也會因爲他而受到優待,不再終日以淚洗面。雖然這樣使他的童年過得很苦,可他還是咬牙堅持,一點也不曾放鬆。他很小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心事,總是將笑掛在臉上,可他知道他從來沒有真正開心的笑過。
事實證明,他的確有那個能力,他在皇阿瑪心中的地位與日俱增,也逐漸成爲臣工們巴結的對象。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站在兄弟們面前滿面春風,終於可以將那種驕傲掛在臉上,他要告訴所有人,雖然他出身不高,可一樣配當皇阿瑪的兒子。
這一切都已經成了泡影,他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面對一個全新而又複雜的世界。他能感覺到他的驕傲正在一點一點的流失,他陷入一種恐慌中,如溺在水中的感覺,讓他對人生失去希望。蘇棠就在那個時候悄然走進他的心中,彷彿在看到她的那一剎那,他的心就告訴他,這個女人可以幫他把驕傲找回來,可以將他從恐慌中解救。他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不管她是如何對他冷淡,他都對她真心的笑,覺得有信心讓她對自己動情。可是,就在今天,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他依然溺在水中,彷彿被溺得更深了,而且似乎已經沒有了逃生的希望。
水嘩啦嘩啦的作響,老八從水中猛然伸出頭來。不知不覺中他將身子滑入浴缸,真的溺在水裡,憋得喘不過氣來。
罷了罷了,就當從來沒有遇到過她,就當她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就當......唉!這可能嗎?他自嘲的笑了笑,抹乾身體換了件衣服走出浴室。
這個家也變得冷清了。太子工作繁忙,經常外出拍戲,很少回家。十三十四因爲四哥的離開,實在不想留在家中觸及傷心,索性辦理住校,一個星期纔回來一次。整所房子,也就他和達叔,安安靜靜的,毫無生氣。
他走進四哥的房間,默默的想着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心中生出一種敬佩。他突然好羨慕四哥,好羨慕他可以這樣用心的去愛一個人。他也可以的,只不過他想愛的對象總是將他拒之千里之外。
四哥,我該怎麼辦?他將頭埋在臂膀中,縮在黑暗中沉寂着。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擡起頭,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也許,四哥他們並沒有死,只是回到屬於他們的世界。夏茉被車撞倒時,他隱約看見她脖子上掉出那塊玉佩,而後四哥自殺,整理他們的遺物時卻再也找不到了。
對,一定是這樣。他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安慰自己,但他情願去相信這個念頭,情願相信小茉和四哥能在那個世界再度相遇,相伴終生。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蘇棠的號碼。電話裡有些吵,像是他們常去的那家酒吧。電話是酒吧老闆打來的,說蘇棠在那裡喝得不醒人事,卻始終不肯走。他毫不猶豫抓起車鑰匙就往外奔。
一路狂飆抵達酒吧,推門進入嘈雜的氣氛中。他皺了皺眉,站在門口望着那些隨電子舞曲瘋狂扭動的人們,一點頭緒也沒有。小棠會在哪裡?他在人羣中穿梭,不停的尋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酒醉金迷的場所擠滿了麻木的人們,老八從他們的臉上看到的是同樣的一種表情,那就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漠然。他們瘋狂的發泄着,發泄着對社會的不滿,發泄着人生的不順,發泄着現實的不公。他驚心肉跳,生怕在蘇棠的臉上也看到同樣的表情。
找了一大圈,哪裡都沒有蘇棠的身影。就在一曲終了轉換另一曲的間隙,他清楚的聽見身邊的吧檯旁傳來對話,那是蘇棠的聲音。
“喂,你們開門做生意的,怎麼可以不賣......酒呢?”蘇棠趴在吧檯上,手裡拿着酒杯搖晃着問老闆要酒。
老闆見她已經醉了,無奈的勸她回家。誰知蘇棠脾氣大得直接將酒杯扔了過去,好在老八反應靈敏一手接住,否則這酒杯免不了粉身碎骨。
蘇棠看見老八,搖晃着身子站起來。她惡狠狠的抓住老八的衣領,放大聲音對他咆哮“你怎麼還沒滾回清朝去?是不是這裡太讓你留戀了?既然留戀就好好的去享受,幹嘛陰魂不散的跟着我?”音樂聲將她的聲音淹沒,可老八還是能從她的口型中看出她的話。他小心的扶住她的身子,掏錢,滿臉歉意的放在桌上,然後將她護在懷中擠出這雜亂的場所。
蘇棠出門一吹風就忍不住開始嘔吐。老八抱着她,不停的拍着她的背,心疼的說:“生氣就生氣,幹嘛和自己過不去?”
這時,蘇棠胃裡的難受稍微緩和了一些,她掙扎着甩開老八的手,推着他,自己卻東倒西歪,站也站不穩。
“我幹嘛要和自己過不去?我幹嘛要生氣?我現在開心的很。我要去跳舞,你爲什麼要拉我出來?你幹嘛要跟我過不去?爲什麼哪裡都是你的影子,家裡有,海邊有,工作室有,到處都有。你怎麼無孔不入,老是在我眼前晃?害得我吃不下,睡不着,設計圖畫不出來,什麼事都做不了!爲什麼?你說啊!這是爲什麼?”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蘇棠一邊打着老八的胸膛,一邊將一大堆話夾雜着濃濃的酒氣向老八噴去。
這是不是酒後吐真言?原來她和自己一樣,一樣的寢食難安。現在,他是不是應該相信蘇棠對他的感情?是不是因爲那段不堪的過往將她逼得惟有用逃避來隱藏。
老八將她抱起來,快步向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將車開向她的公寓裡。在車上,蘇棠一直很不老實,不是吵鬧着要下車,就是拼命的捶打着他,嘴是當然不會停的,彷彿只有說出這些難聽的話才能掩飾她心中的痛苦,才能不讓人發現她的脆弱。一路的驚心動魄,以她的疲憊告終,老老實實任由老八抱她進屋。
老八小心的將她放在沙發上,正準備去找一塊毛巾幫她擦拭臉上的污跡。一雙手突然死死的拉住他的衣襬,他無奈的蹲下身,開口想問她哪裡不舒服。可當他剛一靠近,蘇棠的手已經攀上他的脖子,脣毫無預兆的吻了上去。
蘇棠吻得很認真,傾注了她所有不能表示出來的感情。淚不停的流下來落進兩人的口中,滿嘴的苦澀,就像她的這個吻給老八的感覺,充滿了絕望。
“要我......八......要我?”她含糊不清的說着,雙手摸索着解開老八襯衫的鈕釦。
老八大驚,連忙推開蘇棠的身子,呼吸急促的瞪着她:“小棠,不要這樣!”
“不要?你不是說愛我的嗎?我現在給你愛,你卻不要?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下午才說的話現在就反悔了。哈哈......”蘇棠十分激動,畏縮在沙發中,不許老八碰觸。她覺得心好痛,她已經不顧一切的放縱自己的愛了,哪怕是再一次受傷害也再所不惜,可是換來的是什麼結果?這個她愛上的男人,已經不再要她了。
她的身體突然變得好空,沒有血肉,沒有骨骸,甚至沒有靈魂,只是一張皮撐在那裡,渾身蒼白。她再一次一無所有,並且再也不可能擁有。
老八看着傷心欲決的蘇棠,急切的想向她解釋。可蘇棠根本不願意聽,邊哭邊笑的說:“我什麼都不要聽,你走吧!反正我天生就那麼倒黴,身邊人都會一個個離開我。不管我怎樣都不關你的事。哈哈,你是誰啊?你不是大清朝的八阿哥麼?想要什麼女人沒有?犯不着在我這裡找晦氣!你走啊!走啊!”她的聲音慢慢降低,像是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老八死死的抓住她的雙肩,逼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我想要你,因爲我要讓你幸福;我想要你,因爲我想要你快樂;我想要你,因爲我希望彌補你過去所吃過的苦。我要你,不是因爲我要一個女人,而是因爲你,蘇棠,因爲我愛你!你明不明白?”
蘇棠的心猛然顫動,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脣間的感觸。老八喊完那些話,粗暴的俯下身吻她,不放過一滴眼淚,不放過一絲傷心。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幾乎快將她融化,她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將身體嵌入他的懷中。兩個痛苦的人,藉着彼此的身體撫平心中的傷口。
夜深了,兩人躺在牀上卻絲毫沒有睡意。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相信我,不會讓你再受任何傷害。”他摟着她,在她耳邊承諾。
“我可以相信你嗎?我好害怕,我現在只有你了,如果你再那樣對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她的淚落在他的手臂上,像火一樣熾熱。
“小棠,別這樣好不好?你不能爲了一次失敗的感情懲罰自己那麼久,而且還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樣的,可是我從出生就那麼倒黴,永遠是被人遺棄的命。你是個古人啊!古人三妻四妾那麼平常,我憑什麼相信你會愛我一輩子?”
“我不會遺棄你,永遠都不會,我只愛你一個人,只守着你一個人。今日所說如有遺忘,我胤禩任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的聲音低沉而有些沙啞,讓蘇棠驚慌失措,想掩住他的話卻還是慢了一步。
她的心中不停涌出一些激動的情緒,就快將她淹沒了。可她依然不願認輸,死撐着問道:“你在清朝時結婚了沒?呃,就是成親了沒?”
老八點了點頭。他們古人素來早婚,他那時已經成年,怎麼可能沒有成親呢!
“那你已經有妻子了,重婚。”蘇棠滿臉通紅,氣鼓鼓的將他推開。
老八笑了起來。重婚這個新名詞,他才從十四弟那兒聽說,沒想這麼快就再次聽到。他堅決不放過蘇棠的手,將她扯回懷中,自信的說:“我發誓,黃子漠未婚,重婚罪名不成立。”
蘇棠一時無話可說,只得將臉埋在被子下面,掩蓋住自己尷尬的神情。
“小棠,別再傷心了。小茉和四哥說不定沒有死。”他將自己的假設說出來,想緩解愛人心中的痛苦。
“真的嗎?”
他點了點頭:“所以,我們都要幸福的活下去。小棠,陪着我一生好嗎?”他的表情慎重,要不是場景不對,沒有戒指鮮花,這樣的話語還真像求婚時所說的。
蘇棠迷醉在他的承諾中,情不自禁的點點頭。她知道,她在遇到他的那一刻,這顆心已經找到了託付的對象。
她趴在他的胸口,心裡默默的祈禱:小茉,這次我會抓住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