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少爺的那隻騎手隊伍在連續幹了幾天之後,幾乎天天有人曠工,導致配送單子交接不及時,惹來好些百姓投訴。
聞離正頭疼呢,知道他們靠不住,原先也沒想幾個人能幹多久。
但是也沒想到這麼快就給她整出幺蛾子來了。
她去了長安街末尾的一個倉庫,發現不少人席地而坐,看到她過來的時候,半點反應也沒有。
“各位小少爺,近日可好?”
“好什麼?”馬上就有人朝她喊,“聞小姐你天天在家貪圖享樂,又不用出來幹活不知道。我就在你們這跑了三天,腿都快要跑折了。”
聞離走進看了看,發現他露在外頭的細白小腿上,確實好幾處烏青。
“這是哪裡撞着了?”她問。
那位少爺別過臉去,有些沒好意思,“跑巷子給人送水果的時候磕牆上了。還有的是騎車不小心蹭的。”
聞離看着他的腿,問道:“累不累?”
“你這不是廢話!”眼看着就要飆髒話,對上聞離那雙美目盼兮的雙眼,頓時覺得就這樣在一個女人面前認輸也太沒勁了。“也還好。就是想不明白,我一天天這樣跑,又賺不到多少銀子,何必呢。”
“賺不到多少銀子啊。”聞離看似聽完他說的話,一副非常驚訝的樣子。“不會吧,我們騎手的工資,可是比店小二都要高很多。很多人就靠着這點錢養家餬口呢。”
馬上就有少爺出來喊:“那是他們窮人,我們從小錦衣玉食什麼都不缺,何必要過這樣苦的生活。”
“聞小姐你也是,聞家已經夠有錢了,怕是子子代代都在家裡躺着,這錢都怕用不完。”
“哦,是嗎?”聞離道。原主從前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使勁造。直到有一天,家破人亡,她連吃個饅頭都要掂量掂量錢還夠不夠。看她過得如此悲慘,讀者心裡都爽透了。
原主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是眼前的這些富家公子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方式的自作孽呢。
天有不測風雲,改朝換代都很快,沒有人能保證未來到底是什麼樣的。
“你是誰家公子?”聞離問他。
男人撩了撩自己額前的碎髮耍帥道:“御史大夫監察百官,鄙人不才,御史大夫程天佑正是鄙人的父親。”
“喲,程大人家的兒子。”
聞離想起來書中原主謀反的時候,程天佑因監管不力,可是進了監獄的。
趙安上位後,流放邊疆,程家的輝煌從此隕落。
“聽說程大人,三歲就會作詩,五歲寫文章,十六歲高中狀元,入朝爲官。不知程公子,今日有何成就啊?”
程若魚:“你!”他赧極反怒:“聞小姐好大的臉,聞小姐也是獨女,難道聞小姐就有比聞老爺更高的成就了嗎?”
聞離聳了聳肩,理所當然地說,“就是因爲沒有,所以我才一直在努力啊。”
聞離知道跟他們講大道理是不行的。
如果不是因爲她看過書,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那一場場悲劇化成噩夢日夜尾隨着她,或許她也直接躺平了。
她蹲下來,想了想,還是跟他們一樣在地上坐了下來。
“在場的,肯定跟我一樣,從小出身富貴之家。”聞離她說,“你們當中,應該有不少人和我一樣,在背後被人罵紈絝子弟吧。”
程若魚不服氣地嘟囔道:“明明就你!”
草包美人。
好看是真好看。沒腦子……倒也好像沒有傳聞中的那樣愚不可及。
不過被人罵紈絝,恐怕每個沒有青出於藍的權貴子弟都不能倖免吧。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自己老爹那般天資聰穎又幸運的。
再說了,家裡有錢又有權,不及時享樂還要留到棺材裡嗎?!
“我確實老被人罵啊。雖然人人表面上都怕我,實際上這偌大個離安城,上到八十歲的老人,下到在襁褓中的小孩,可能都覺得聞家大小姐啊,品行敗壞,什麼都不會,全仰仗她的富豪老爹。”
“不過他們罵就罵咯。”聞離擺擺手,“我這麼有錢,他們都是嫉妒我,我在乎什麼。”
“那是自然。”有人附和道:“那些下里巴人在背後罵我們,當面還不是得恭恭敬敬尊稱我們一聲誰家少爺。再討厭我們又怎麼樣,再看不慣我們又怎麼樣,還不是拿我們沒法子。”
聽着他們的話,聞離忍俊不禁。
雖然有錢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但是紈絝子弟心裡的想法卻都是差不多的。
聞離:“我們家境相當,”她頓了頓,說,“好吧,聞家還是比你們好不少的。可是我有一天晚上做了一個夢,自此之後我便惶恐不安,每日都開始擔心這個夢會成真。”
一夥人都被他吊起了胃口。
尤其是程若魚。
他問:“什麼夢?”不不過好奇歸好奇,權貴公子的驕傲不能丟。程若魚緊跟着吐槽道:“不過聞小姐也真是膽子小,一個夢就能把你嚇成這樣。”
聞離閉着眼睛搖了搖頭,深呼了一口氣。
繼續講。
“我夢見聞家因爲我的緣故,倒了。聞家上下幾百口人,全都沒有好下場。我爹爹生病了,我荷包裡一分錢都沒有,更別提給他治病。後來他就活生生在我眼前病逝了。”
原主是全家處斬,那年秋後,血流扶搖。
原主就那樣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爹被斬首示衆。
聞離:“爹孃尚在的時候,像我們這般權貴有錢人家的子女,自然不用擔心往後的事。可是改朝換代都那麼快,隔壁城災難不斷,短短几年就已經換了好幾位國君了吧。那往前幾代的權臣呢,你們覺得他們在新的國君手下還能像往日那般輝煌嗎?”
“不說其他,倘若我們當中哪一位的家中遭遇變故,你們有能力,去保護自己的至親嗎?”
“我自問能力不足,”聞離道,她低下頭,莫名感覺悲傷從心頭涌了上來,似乎書裡聞家血流成河的場面就出現在了眼前。同往前不一樣的是,那一個個從劊子手刀下滾下來的腦袋,突然都有了臉。“所以我必須要加倍努力,在我的至親再有一天需要我的時候,可以用我豐實的羽翼,像他們曾經庇護我一樣庇護他們。”
良久之後,她擡起頭。
眼前的這些小少爺,均低下了他們高貴的頭顱。
她從地上爬起來,走出倉庫外。
見外頭碧藍晴空,天地遼闊。
有誰不想它一直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