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舊是當初那個少年,身材高瘦,清秀靦腆,黑曜石一般的雙眸熠熠生輝,長長的睫毛像兩排小扇子,看人時會羞澀的垂下,輕輕顫動,叫人心頭髮軟。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聶淺歌和以前那個聶淺歌不一樣了,他眉眼一挑,清眸流光,靈氣在顧盼之間飛揚流淌,眉間的睿智隱隱,似蟄伏的獸般若隱若現。
顧還卿不止一次覺得他那雙眼睛過於熟悉,連那豐盈濃黑的眼睫毛都似曾相識,不過她總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這是……聶家二爺?”
至於宮少陵,他則眯着眼睛看了聶淺歌好久,總覺得這少年與打得他內傷吐血的那個人,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尤其冷奕懷中那把長劍,他記得清楚,那天和顧還卿在一起的蒙面人中,有一個人同樣劍不離身。
只是因爲蒙着臉,他無法證明什麼,着實鬱悶。
最高興的人莫過於聶九靈,他歡呼一聲撲向聶淺歌,對像卻是他懷裡的大白:“噢!大白你總算回來了,我想死你了,你快下來陪我玩。”
衆人:“……”
鄰居家的小狗也非常可愛,但聶九靈卻表示自己是個念舊的人,依舊喜歡大白多些,儘管大白的迴歸又意味着他必須二選一,站好隊,不過他覺得這不是問題,他會揹着大白偷偷跟小狗玩的,只要不讓大白髮現就行。
便連福嬸也看出聶淺歌的不同之處,她顯得格外的激動,顫抖的雙手在腰間的圍裙上用力擦了擦,揉着紅通通的眼睛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喚了聲二爺,然後問冷奕:“二爺這是……治好了?”
冷奕莫衷一是,淡淡地道:“是比以前好一些,完全恢復正常是不可能的,且仍需三不五時的服藥。”
這答案已叫人非常滿意了!很少聽過傻子能被治好的,何況聶淺歌他不光傻,他還患有羊角瘋。
福嬸一迭聲地喊菩薩保佑,阿彌陀佛。
衆人也驚喜莫名——聶淺歌都這樣十幾年了,聶大將軍沒少爲他求醫問藥,但一直不見成效,早弄的人心灰意冷了,沒料到這次竟出人意表。
福嬸又專程帶着聶氏兄弟去燒了幾柱香,以告慰聶家列祖列宗以及聶大家將軍的在天之靈。
休養了幾天,觀察了幾天,又問過淺淺,聶淺歌這種情況是不是真的變好了,會不會有所反覆,或者在某一天發病,突然又變回以前那個呆傻的聶二呆。
淺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應該不會吧,許是碰上個厲害的大夫,對症下藥,治好了他也不一定。
這也說的通,冷奕朋友找的那位大夫,本就是不出世的高人,擅治癡愚和羊角風等症。
又過了幾日,顧還卿已經逐漸適應了聶淺歌現在的樣子,固然還有些傻里傻氣,卻比原來要好太多,做起事來,已有正常人的模樣了。
既然如此,便不能讓他荒廢日子,顧還卿決定和他談一談。
陰天,一大早上山尋草,聶淺歌也跟着去,他眼睛好使,上次來的時候,他一個人找到的女兒羞比顧還卿和淺淺加起來的都多。
馬上要進入臘月,這裡雖是南方,極少下雪,但山上也很冷,北風呼呼的颳着,落葉與枯枝齊飛,卷的到處都是,增加了找尋女兒羞的難度。
女兒羞和含羞草一樣,屬四季皆綠的植物,不過女兒羞的葉子是淡紅色,進入冬季後,顏色會轉深,有點像楓葉的顏色,但壞就壞在它個頭小,被枯草落葉一蓋便藏得嚴嚴實實。
顧還卿用樹枝撥開一堆枯藤,仔細尋找,淺淺在前面找,聶淺歌就在她旁邊不遠處,於是她就問:“淺歌你有沒有什麼打算和想法?”
少年轉頭看她,目光柔和,嗓音溫柔:“什麼?”
一陣寒風吹來,顧還卿側身眯眼,以避開風沙與枯葉,察覺到什麼時,少年高挑的身軀已矗在她前面,替她擋住了風的侵襲。
這孩子越來越精明瞭,手腳好快,顧還卿對他又有了新的認知,兩人便一起尋草,邊尋邊卿。
顧還卿說:“你看,你現在不小了,九靈都開始讀書識字了,你也該學點什麼了,不然以後怎麼爲生?往後你總要娶妻生子的,能養家餬口纔算男人,你說是不是?”
“嗯。”聶淺歌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撥起一顆女兒羞,細心地吹去其上的雜物,連根帶士放入一旁的碗中,用蓋子蓋好,然後纔看着她說:“你想要我學什麼?不過讀書識字可不可以省了?”
顧還卿以爲他不愛學習,沒有上進心,正要對其進行諄諄善誘,卻聽聶淺歌低聲道:“很小的時候,爹便爲我請過夫子,期間換了好幾個,個個皆言我朽木不可雕也。不過爹一直沒有放棄,夫子走了便再換,周而復始,日積月累,我雖蠢,卻也識得不少字,會寫,只是寫的不好,羞於見人……”
這便夠了,顧還卿對聶淺歌的要求不高,不求他能吟詩作賦,舞文弄墨,只求他能識得幾個大字,不被人騙走家當就好。
正要誇他幾句,卻聽他接着說:“我也習過武。”
“……”顧還卿。
聶淺歌看着她瞪大的眼睛,垂眸一笑,墨眸中的光澤亮若明珠:“冷奕教的,他很早便跟着我,嫌生活太枯燥,整日無所事事,索性教我練武打發日子。我人傻傻的,學的極慢,他也無所謂,橫豎我不是他的徒弟,丟不了他的臉。”
顧還卿吸氣再呼氣,然後平靜地問:“那你跟着冷奕練多少個年頭了?”
“……大概從五六歲起吧。”
冷奕二十有二,少年時便跟着聶淺歌,彼時他自己只怕都未出師。
顧還卿手中的樹枝一動,猝然橫掃聶淺歌的下盤,聶淺歌被她嚇了一跳,卻也敏捷的跳了開去。
媽的,原來瞧着是個又笨又傻的二百五,如今鳥槍換炮,居然成了個能文能武的五好青年了!淺淺聽到動靜,回過頭來:“你們怎麼了?”
“沒事,你繼續。”
顧還卿安撫好淺淺,依舊拷問聶淺歌:“你既會武,那在外頭被人欺負時怎麼不聲不響,也不反抗?”
聶淺歌彎身拂開幾顆雜草,專心致志尋着女兒羞,漫不經心地道:“那些年冷奕的師傅沒死,老頭子規矩嚴,不讓冷奕授人功夫,我不能泄露,上半年老頭子駕鶴西歸,無人管束,我怎樣都可以了。”
似乎也沒問題,但顧還卿依舊覺得心塞。
吃完草,三人回去,今日福嬸不在家,坐車去城裡與福伯相會去了,把聶九靈和阿牛也帶走了,屋裡只有冷奕跟大白在看家。
大白一看到顧還卿,那雙猶如戴了美瞳的鴛鴦眼立刻放出萬丈光芒,跳到她腳邊就喵喵地叫喚起來——這兩日,村裡有人起魚塘,很熱鬧,聶九靈跟阿牛跑去拾了不少小魚回來,顧還卿炸了一些,大白愛上了小炸魚,每頓都想來幾條。
顧還卿蹲下來撓了撓大白肥嘟嘟的下巴,逗它玩了一會兒,便進了竈房做午飯。淺淺不會做飯,連火都不會生,理菜也勉強,她只認得藥草,生活技能奇差無比……
聶淺歌跟進來,熟門熟路的幫她擇菜、洗菜、生火,偶爾還會幫她切菜,已經快要升至“煮夫”的行列了。
想想他剛開始笨手笨腳燒廚房,洗碗全打碎的行爲,顧還卿不勝唏噓——孺子可教也,是支潛力股,上升空間巨大。
顧還卿先炸小魚,大白已經等不及了,喵喵喵地直用爪子撓她的棉布靴子,只差上嘴了。
她把炸好的小魚撈出來,擱在一邊涼着,大白眼疾手快,瞅準了躍上去,叨一條在嘴裡,燙得喵喵直叫,卻楞是不放開,銜到一邊去享受美食了。
怕它吃了剛炸的不好,顧還卿趕緊把碗放進櫃子裡,等涼了再給它吃。
聶淺歌往竈膛裡添柴,淡淡地瞥着大白道:“倒是個有福氣的。”口氣不無歆羨。
顧還卿又想起先前的話題,正要繼續,淺淺拿着繡花棚子進來:“卿卿,宮少爺來了。”
福嬸覺得姑娘家只懂藥草是遠遠不夠的,最近天天逼着淺淺練女紅,已經快把淺淺逼瘋了,睜開眼睛便開始繡花,手指都快紮成蜂窩眼了……
宮少陵來了,又是這個飯點來,少不得要多做兩個菜。
幸好宮少陵不是來吃白食的,他帶了好酒、新鮮的雞鴨魚肉、幾樣時令水果,還有一大塊血淋淋的鹿肉,說是孟蔚他們去打獵,運氣不錯,獵到一隻鹿,分了他半隻,他給家裡送去一些,餘下的便送來顧還卿這裡了。
顧還卿便做了一道蔥爆鹿肉,把新鮮的豬肉切了,用紅薯墊在碗底,和豬肉一起蒸,做了一個紅薯蒸肉,又做了一個豬肉燉粉條,最後覺得男人們要喝酒,又做了一個清燉雞。
宮少陵也不是君子遠庖廚的人,就倚在竈房門口,邊看她忙活邊和她說酒樓的事。宮少陵想再開一家,顧還卿卻想擴張酒樓,主攻女人市場,兩人意見相左,難免要討論討論。
聶淺歌默默無語的幫顧還卿打下手,該切肉便切肉,該削紅薯皮便削皮,一絲不苟,認認真真,一點都不需顧還卿操心,默契十足!
宮少陵卻總覺得哪裡不對,想想陡然愣住了——這小叔子和嫂嫂配合無間,真的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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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說,上傳,能過審就今日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