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丹尼爾下班回來,姜慧笑呵呵地迎上去。丹尼爾和雷銘握手相談,姜慧則去廚房幫忙。其實是打電話催促威廉,但威廉一直沒有接電話。姜慧便對他們不抱希望,全心思地琢磨着待會怎麼向雷銘開口比較自然。
最後,沒等威廉回來,姜慧宣佈開席。
席間,丹尼爾和雷銘觥籌交錯,談着生意往來,姜慧笑而不語,只爲他們斟酒添菜。
雷銘很難相信昔日商場上的風雲人物如今甘心做個全職太太,但看姜慧全心全意伺候丹尼爾的模樣,看得出姜慧是發自內心的幸福甜蜜。姜慧終歸是個女人,而女人最容易爲了老公、孩子,爲了家庭放棄自己的事業。
如果姜慧真的已經放手,那麼又怎麼會知道奎因的事情?
如果表面其樂融融的畫面是姜慧佯裝出來的,那麼她只可能是個城府極深的女人。
女人,一旦較起勁兒來,動真格的,只會比男人還要可怕。
雷銘能嗅到,姜慧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我讓廚房準備了新鮮的水果,雷先生,飯後可要再坐一坐啊!”
飯畢,姜慧並未讓雷銘就此離開,而是挽着丹尼爾的胳膊,邀請雷銘一同在客廳坐下。
她藉口去廚房看看的時候,趁機再給威廉打了通電話,神色冷峻嚴肅,走過路過的僕人都不敢出氣。威廉沒有接電話,姜慧的臉色氣得紫紅,隨時都要爆炸。她咬了咬牙,端起水果盤,重新走回客廳的時候,眉眼帶笑,和剛纔判若兩人。
姜慧蜻蜓點水似的,不會吹灰之力,將話題帶到了兒女情長之上。
丹尼爾心知肚明,只是附和,“對對對,我也聽說趙總的兒子大婚……”
“雷先生。”姜慧轉而看向雷銘,這一次,終於拋出了正題,“既然雷先生已經離婚,不知道如今可有別的意中人啊?”
“沒有。”雷銘拒絕得很乾脆,“暫時我只專心在事業上。”
“這話可不對了,男人要重事業,也要重愛情啊!”丹尼爾先開了口。
姜慧心裡卻在算計,雷銘這一句“沒有”,可真當他們家的女兒是一夜情的發泄嗎?拍拍屁股就想要走人了嗎?她冷笑着,冷到了骨子眼裡,“我有門不錯的親事想要說給雷先生,雷先生不用立馬拒絕,我們就當是茶餘飯後的閒話,嘮嗑嘮嗑而已。”
“夫人這話,可別嚇壞了雷先生啊!”丹尼爾憨厚地笑着。
“我們的兒子,威廉,你也接觸過不少了,知道我們家威廉也是個優秀的孩子,所以他的妹妹自然是不會差的。我這女兒啊,從小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姜慧不住地誇着林菀白,雷銘終於明白了這頓飯的意思。
“多謝夫人的美意,但我現在……”
“媽!”林菀白的聲音穿過前廳,腳步匆忙地趕來。
威廉追在後面,攔也攔不住,丹尼爾和姜慧循聲擡頭看來,都是滿眼的期待。
雷銘正要放下茶杯,回頭,一個女孩臉色紅潤,髮絲微亂,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
雷銘微微錯愕,動作僵硬在空中,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林菀白竟然會是商會會長的女兒。
而林菀白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爸媽竟然真的走到這一步,想要逼婚嗎?
“菀菀啊,怎麼回來這麼晚?吃飯沒有?”
“讓廚師再給你煮點你愛吃的。”
姜慧和丹尼爾都是滿臉的歡喜,威廉急匆匆跑來,卻是滿臉擔憂地看向林菀白。
林菀白不管不顧自己的父母在說什麼,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雷銘的手,雷銘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林菀白一咬牙,直接拉着雷銘就要走。丹尼爾還愣愣地沒回過神來,姜慧已經氣急敗壞地低吼道:“威廉,攔住她!”
威廉迅速展開雙臂擋住了林菀白的路,林菀白瞪着他,一聲冷笑,扭頭,怒不可遏地瞪着姜慧。姜慧的臉上並不比林菀白好上些許,甚至更糟,“林菀白!這是你的家,不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酒店!更何況,你的父母在和你說話,你充耳不聞還不打一聲招呼,這什麼意思?從小教你的賢良淑德呢?供你讀大學這麼多年,這就是你學會的嗎?”
“媽,在我還尊稱你一聲媽的時候,請你也尊重一下我!”林菀白低吼着。
姜慧雙手抱肩,“媽?是你的親媽,還是你家裡打掃衛生的傭人?”
“媽,我求你給我點尊嚴,給我點自由,好不好?我是個人啊!”
“尊嚴?”姜慧翻了個白眼,“你和一個男人沒結婚就單獨一起過夜,玩一夜情,這是你想要的尊嚴?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想要的生活,想要的愛情嗎?”
威廉瞠目結舌地看向林菀白,視線在她和雷銘之間來回。
雷銘也是一臉震驚,眉頭緊蹙看向林菀白。
林菀白此時的臉色忽紅忽白,像是有人在她臉上潑了不均勻的顏料。
“在你心目中,你的女兒就是這麼齷齪不堪的人嗎?你相信過我嗎?”
林菀白近乎歇斯底里,眼眶裡不知何時瀰漫着盈盈的淚水。
“總之,這件事媽媽正在爲你操辦。從小到大,你總是和我們意見不合。但是這次,你喜歡的這個男人,媽媽也喜歡,你爸爸也同意,這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啊!”姜慧的眸中流露出些許的柔情,似乎想要以退爲進,“我們意見一致,我們都喜歡雷銘。我們會贊成你和雷銘結婚生子,你不用反抗。”
林菀白憋着胸口的一股氣,淚水懸掛在眼角搖搖欲墜,“你根本不明白……你根本不懂……你完全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我長大了,爲什麼就不能讓我自己做主?你們喜歡雷銘,還不是因爲雷銘能給你們帶來的利益!你們思考的,根本不是我的幸福!你……你們……根本不瞭解我!”
“林菀白!我們不瞭解你,誰瞭解你?你是我們的孩子,心頭肉啊!我們會害你嗎?”
“你們一直都在迫害我!你們想要逼我到死路!”
林菀白一聲嘶吼,鬆開雷銘的手,轉身跑向別墅的大門。
雷銘望着她的背影,迅速追了上去。
威廉木訥地杵在那裡,根本沒有阻攔林菀白。
丹尼爾連連唉聲嘆氣,姜慧卻惱羞成怒直跺腳,指着威廉,命令道:“還愣在這裡做什麼?追啊!把這個丫頭給我追回來!我絕對不准她再出房門半步!這些年讓她在外讀書,真的是……越來越沒規矩!”
威廉沒等姜慧罵完,已經追着雷銘跑進了黑暗中。
雷銘追出了別墅大門,林菀白沿着林蔭大道的下坡路,已經跑得很遠了。
他正要追上去的時候,威廉忽然抓住了他的肩頭。
雷銘轉身,還以爲威廉要興師問罪的時候,威廉卻把車鑰匙遞給他。
“開我的車去,安全送我妹回家,這是你欠她的。”
雷銘看了眼威廉,接過他的車鑰匙,飛快地跑向路邊的路虎。
車燈照亮了前路,威廉看着自己的車尾,無可奈何地站在別墅門口,只能一聲長嘆。
林菀白一路哭哭啼啼地走在路邊,昏黃的路燈拉長了她的影子。
刺眼的車燈如光河般的沿着牆角流淌而來,風吹落的繽紛落英落了林菀白一身。
雷銘減緩車速,摁了摁喇叭,林菀白回眸看來,雷銘正好把車停在她的身邊。
降下車窗,英俊的臉龐在路燈下若隱若現,“上車。”
林菀白嚥了咽吼中的硬物,淚眼婆娑地望着雷銘,忽然覺得自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街邊的全家,林菀白坐在窗前,霓虹的燈勾勒出她的臉龐,還有未乾的淚痕。
“晚飯什麼都沒吃,吃點吧。”
雷銘將一碗泡麪和一杯關東煮放在林菀白眼前,自己則端着易拉罐裝的啤酒,坐在一旁。
林菀白雙手捧着泡麪的碗,暖暖的,似乎是今晚以來,第一次感到的溫暖。
“你應該很好奇,有很多想要問的問題纔對。”
雷銘呷了口酒,“你的情緒不穩定,我怎麼敢問?”
林菀白垂下眼瞼,笑了笑,“其實,不管你問什麼,我都會回答你。”
“如果你願意講的話……”
“我是他們的女兒,也是最不得寵的一個孩子。我們家十分注重古老的傳統,恪守禮儀,吃飯、睡覺、說話、走路,都有他們規定的一板一眼的標準。如果有一絲一毫不符合他們標準的,就要捱打捱罵。加上我們家素來重男輕女,對我也極不重視,所以,那樣的生活,你可想而知。”
林菀白將她的故事娓娓道來,雷銘沉默着只充當聆聽着。
看着窗外被夜風吹落的樹葉,兩人沉浸在林菀白的故事裡,各自哀傷,各自嘆息。
“……所以,長大後我越來越不聽話,至少在他們眼裡是這樣。他們從來不知道我喜歡什麼顏色,喜歡吃什麼,喜歡穿什麼,他們只會強加他們的喜好給我。”林菀白低眸看着手心裡暖暖的泡麪,笑着看向雷銘,“至少這一次,是我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和他們達成共識。”
雷銘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看着一江春水,柔情又溫暖。
“那就是,我喜歡你,真心的,喜歡你。”
林菀白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雷銘的眼睛,心裡還是微微有所酸澀,“我曾經想過無數次向你表白的畫面,但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會是在這麼狼狽不堪的時候。”
雷銘轉移了視線,看着窗外穿梭的車流,喝了口酒。
“小沫和我說過這件事。”
“她和你說過?”林菀白有點吃驚,“我以爲……”
錢小沫吃醋,所以根本沒有在雷銘面前提過自己,更不會告訴雷銘這件事。
“你以爲什麼?”
林菀白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發現,我越來越像他們了,總是把人往壞處想。”
“快吃吧,面泡得太久就會不好吃了。”
雷銘敲了敲桌面,清淺一笑,提醒着。
成人的世界莫過於此,經歷得多了,看得多了,第一反應永遠都是自我保護。
傻傻的那般單純,恐怕也只有錢小沫一個人了。
錢小沫……
想到她,雷銘心裡針扎般的疼。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只恨不得用酒精麻木自己。
林菀白勉強笑了笑,“我要爲今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我並不在意。”
“那麼……”林菀白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我喜歡你這件事,你在不在意呢?”
雷銘喝酒的動作一頓,低眸,看着眼前這個正眼巴巴望着他的年輕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