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夜色下,長身玉立的兩人良久無話。
“我不會答應你去。”雷銘斬釘截鐵。
杜建萍挑眉,“爲什麼?”
“你是軍人,而我是商人。商人就是要算計,以最低的成本獲取最高的利潤。奎因算計我,我自然不能讓他一人佔盡便宜。”
“這麼說,你又能有什麼法子?”杜建萍黑黝黝的雙眸裡射出兩道亮光,熠熠生輝,“我們多次與奎因交手,他多疑又狠辣,脾氣反覆無常,如果我們貿然刺激他,只會事倍功半!”
雷銘深思,“他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們總能想到辦法。”
“雷銘,你聽我說。”杜建萍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面無懼色,鎮定自若,內心竟然連一點的起伏波瀾都沒有,“如果一個星期裡,我們能想出對策自然是好事。但是如果不可以,那麼你必須親自送我到奎因那裡。以後就算他用我當人質要挾你,你也不能對他有絲毫的心軟!”
“乾媽……”
“這是我的主意,不用多說。”杜建萍揚手打斷了雷銘的話,望着遠處的黑暗,不屑地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這個奎因到底又想玩出什麼花樣來!”
雷銘沉默不語,雙手握拳,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隱在夜色中的野獸。
一頭被逼急了的野獸。
……
直到第二天中午,雷銘纔回家。
李千雅已經回自己的家去了,雷恩煬也在學校,錢小沫正在收拾準備出門,雷銘就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錢小沫怔怔地看着他,正要開口,卻見雷銘滿臉倦容,憔悴不堪,到了嘴邊的話竟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雷銘把自己關在書房,沒有和錢小沫說任何一句話。
錢小沫看着他,想要說些什麼,卻也開不了口。
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錢小沫心裡琢磨着,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猛地拉回了她的思緒。
“喂,李院長。”
錢小沫話音剛落地,忽然聽見電話裡有人的哭聲,背景音很嘈雜。
她的心瞬間涼了半截,因爲錢小沫知道,是錢媽在哭。
“……李……李院長,出、出什麼事了?”
“小沫,我很抱歉,小湘情況急劇惡化,你過來……看看她吧。”
“……”
什麼?!
錢小沫瞠目結舌,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胸口強大的窒息感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壓碎了。錢小沫身子一個踉蹌,手機掉在沙發上,她扶着沙發背才勉強站穩。瞪圓的眼珠子像是隨時都要掉出來,臉上死白得毫無血色。
怎麼……怎麼可能呢?
之前不是說找到方法可以治療了嗎?昨天……昨天的情況不是還很穩定嗎?
錢小沫整個人都懵了,顫顫巍巍地站直身子,大腦一片空白,搖搖晃晃地朝玄關走去。
她握住門把手,猛地一推,一陣清風吹拂到她的臉上。
雷銘擡頭,望着她,錢小沫雙眼迷茫地盯着眼前,好像什麼東西都看不見一樣。
“小沫?”雷銘輕喚了她一聲,有點疑惑。
清風漸漸讓錢小沫恢復了一點意識,她反應過來自己走錯了方向,這裡是書房啊。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看着雷銘朝自己走來。
當他們四目相對的剎那,錢小沫的眼眶裡頃刻間涌出了淚水,在雷銘面前,她的任何僞裝都會在眨眼間崩潰。她趕忙低下頭去,強忍着眼淚,根本不敢再看雷銘一眼。
雷銘走來,凝視着錢小沫,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
“小沫。”
“我……我只是看你一整晚沒回來,有點擔心。”錢小沫的聲音在顫抖。
雷銘蹙了蹙眉尖,“小沫,說實話,出什麼事了?”
錢小沫緊皺着眉頭咬着牙,雷銘不這樣問還好,他一問,錢小沫更想哭了。
“沒……沒有……”
“擡起頭看着我。”
錢小沫的肩頭在顫抖,只得擡起淚光點點的雙眼看着雷銘。
他的心頭一緊,語氣不自然地冷冽起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我……只是……”錢小沫支支吾吾,看着雷銘滿臉的疲憊和憔悴,到了嘴邊的話只得吞回去,好半天才說道,“我在胡思亂想。我昨天和你說林菀白喜歡你,你……一整晚沒回來,我以爲……以爲……”
“以爲我去找林菀白了?”
錢小沫咬着嘴脣點了點頭,拼命地忍着眼角搖搖欲墜的淚滴。
雷銘看着她,似乎在衡量着什麼,半晌回道:“我沒有去找林菀白。”
錢小沫點了點頭,一句話都沒說。
“我不能告訴你我做了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去找林菀白。”
雷銘說得斬釘截鐵,錢小沫越發死死地咬着脣角,硬邦邦地點着頭。
“我……我先出去了……”
錢小沫倉皇若失地轉身出了書房,雷銘看着她,沉默無語。
她關上門,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淚滴一滴一滴頻頻沿着她的臉頰滑落。
錢小沫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哭得眉頭緊鎖,衝向客廳拎起自己的小包,跑了出去。
雷銘打開臥室的門,正好聽見玄關關門的聲音。
他蹙了蹙眉尖,呢喃着錢小沫的名字,良久地愣在那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世界她不再懂,她的眼淚他也不再明白。
像是兩條平行線,在各自的世界裡,沿着相反的方向無盡延伸。
……
……
錢小沫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去療養院,一路上忍不住哭個不停。
司機好奇地通過後視鏡看着她,哀嘆口氣,“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錢小沫傷心落淚,並未理睬。
“現在的年輕人啊,談個戀愛都不像是我們那會兒咯……”
司機自說自話,錢小沫全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淚流滿臉地看向窗外。
她不想再拿自己的事情去煩雷銘,雷銘要忙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她不想自己一事無成,不僅幫不了雷銘,還要增添雷銘的負擔。這只是錢小沫的家事而已,雷銘是擁有大我情懷的人,她必須學會獨立照顧好自己和家人。
錢小湘的病情,雷銘請來美國專家,已經幫了很多了。
只不過,病情反覆的事情,是誰也說不準的。
錢小沫嗚咽了一路,下車時,臉上的淚痕卻還未乾。
“來了?”
李喬來開的門,錢小沫還沒來及說什麼,錢媽的哭聲已經涌進了她的耳朵裡。
錢小沫點點頭,什麼也來不及說,只兩三下擦乾了臉上的淚水,走進去,撲進了錢爸錢媽的懷裡。李喬關上門緩緩走來,看着客廳裡抱頭痛哭的三人,他只能沉默得嘆息,一句話都沒說。
錢小沫安慰着爸媽,煮了熱茶,才進屋陪了會兒錢小湘。
錢小湘更瘦了些,也更老了些,像是被燒乾的秸稈,皺巴巴的,只剩下骨架,哪裡還看得出來她原本的模樣。錢小沫捧着她的手,低眸間兩滴淚水啪嗒啪嗒落在錢小湘乾枯的手背上。錢小沫咬着脣角,朦朧的目光望過去,還能看見牀頭櫃上錢家一家四口甜蜜的全家福。
照片裡的錢小湘笑得那樣甜美,那樣淳樸,陽光都不及她半分的燦爛。
可再看眼下的現實,爲什麼老天爺這麼殘忍?
錢小湘在如花的年紀裡,已經成了植物人,爲什麼還要讓她飽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爲什麼啊!
錢小沫難忍心中悲痛,雙手死死地捂着嘴脣,淚流滿面,哭得止也止不住。
她害怕自己的哭聲驚動了客廳裡的錢爸錢媽,拼命地忍着,拼命地忍着,內心抓狂得像是要被蓄積的淚水衝涌而出!窗外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身上,眼淚折射出晶瑩的亮光,一滴一滴落在錢小湘的手背上,好像一粒一粒的珍珠串成了手鍊,熠熠生輝。
突然間,錢小沫感覺到身下的錢小湘在動。
天啊!怎麼……怎麼會……
錢小沫瞠目結舌支起身子,手裡還緊緊捧着錢小湘的手,她難以置信瞪圓了眼睛,看得十分清楚,是的,是的,錢小湘在動啊!她在動!她要醒過來了?她要醒過來了!
錢小沫激動不已地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被她小腿推得好遠。
她迫不及待地大喊道:“李院長!李院長!”
“怎麼了?”
客廳裡的李喬趕緊衝了過來,錢媽也急急忙忙跟在後面,錢爸也是一臉着急轉着輪椅。
錢小沫抓過李喬的胳膊,指着錢小湘,激動地大叫着,“動了!姐姐……剛纔動了!”
“什麼?”李喬和錢媽都異口同聲地大驚。
李喬迅速對錢小湘做起了檢查,錢小沫陪着錢爸錢媽都守在門口。
“怎麼樣?李院長,小湘……小湘現在的情況……”
“現在必須轉院。”李喬擡頭望着錢媽,“小湘這個情況很不正常……”
“可是,她剛剛不是動了嗎?不是……她不是要醒過來了嗎?”錢小沫狠狠地揪着心。
李喬撥開錢小湘的眼皮,用手電筒光照了照,“情況很複雜,必須立馬轉院!”
話音落地,李喬已經通知了療養院的工作人員,也聯繫了市醫院的院長。
很快就有護士和護工趕了過來,錢小沫護着錢爸錢媽在一旁,他們看着眼前如此忙碌的景象,都嚇住了。錢爸滿頭是汗,老淚縱橫。錢媽緊緊攥着錢小沫的手,急得又是跺腳,又是說個不停地伸長脖子,錢小沫心裡也很慌張但只能盡力安慰錢爸錢媽。
大家送錢小湘上了救護車後,李喬迅速開來了自己的賓利,送錢小沫一家人去醫院。
車上,錢媽不安心地問着李喬,“李院長,小湘到底是什麼情況,剛剛……不都是好好的嗎?”
“是啊,雖然你說小湘的情況惡化,但……按照你們的計算,小湘應該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啊!怎麼今天就會……”錢爸說不出口,好像一說出來,就成了事實。
錢小沫也暗暗咬着牙關看向身旁的李喬,低聲問道:“姐姐,她真的不是要甦醒了嗎?”
“小湘老化的病情已經很罕見,我們嘗試的治療手法的確在短時間裡有效,明顯看見小湘老化的速度在減慢。原本繼續治療下去,有一半的機率能讓她穩定下來。但是從昨天開始,她的數據開始紊亂,情況很不好,說明我們的治療最終失敗。但也不會導致病情加重,可是,剛剛,錢小湘又再度發病,甚至……加速老化。”
錢小沫當場懵了。
加速老化的意思,難道……
“我很抱歉。”
不!錢小沫心裡一聲咆哮,李喬的抱歉,彷彿已經宣佈了錢小湘的死刑。
錢媽沒抗住,當場昏了過去。
李喬只能趕緊停車實施搶救。
錢小沫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茫然的,好像來自另一個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