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沫只得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李彬的病房,李喬陪着她站在門外。
“你不要太難過,他失去了媽媽,這也是很正常的反應。”李喬安慰着。
錢小沫點了點頭,微嘆了口氣,“我知道,我也能理解接受。我並沒有難過,我反而有點……欣慰。”
“欣慰?”李喬很疑惑錢小沫怎麼會用了這個詞語。
她點了點頭,勉強揚着脣角微微一笑,轉身隔着房門上的玻璃朝裡望去。病房裡已經沒有了李彬的哭喊聲,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只是他緊緊蜷縮的身子和膽戰心驚的目光泄露了他心裡的恐懼和不安。
周圍的人都是和自己非親非故的陌生人,又是在醫院,李彬沒有可以敞開心扉依靠的人,怎麼會不害怕呢?錢小沫將他的目光盡收眼底,現在她終於瞭解李彬是怎樣的一個孩子了。他沒有避風港又渴望避風港,他沒有安全感又渴望安全感。
他把別人的好意和關心都不冷不熱的拒之千里之外,好像害怕一旦親近就會有人傷害他。一個七歲的孩子不應該有這麼強的警惕和牴觸的意識,他的童年究竟是怎樣過來的?錢小沫收回了目光,意味深長地呢喃道:“相比於現在他的禮貌,他的責罵和怨恨至少也是內心真實情感的體現。”
李喬看向李彬,腦海裡在思索着錢小沫的話。
“他的禮貌總是讓人覺得很清遠孤傲,而不是親切友好。因爲所謂的懂事乖巧,都是他爲了迎合成年人而表現出來的假象。他掩飾了自己內心的真實看法,但是,他恨我,討厭我卻是最真實的一種情緒。他沒有在我面前掩飾,難道我不應該欣慰嗎?”
李喬終於明白了錢小沫的意思,輕輕笑道:“難道,你覺得他的怨恨反而拉近你們之間的距離?”
錢小沫挑了挑眉,信心滿滿地說道:“當然。不管是愛還是恨,都是注入了濃厚的感情,至少比掩飾內心感受而戴上虛僞的面具能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所以很多爲情所困的人,哪怕不能愛了,爲了不放手,也要選擇恨呢?”
李喬沉默,還在思考着什麼。
“我去看看雷銘。”
錢小沫忽然說着,轉身就朝樓梯口走去。
李喬一直望着錢小沫的背影,雙手插在褲兜裡,臉上終於不自覺地露出了清淺的笑意。
“真是一個有趣的姑娘。”
錢小沫很快回到了一樓的手術室,又等了好一會兒,手術室的燈才熄滅。錢小沫的心瞬間緊張了起來,當醫生出來說雷銘已經沒有大礙,只是輕微的腦震動,需要好好休息留院觀察的時候,錢小沫整個人的都鬆了口氣。
於是當晚,錢小沫留在病房裡照顧雷銘。他頭上綁着綁帶,從手術室裡推出來一直都沒有醒來。錢小沫趴在牀頭不知不覺睡着了,這樣一守就守到了第二天天亮。窗外的天灰濛濛的,昨晚一場暴雨讓市中心的霧霾好了很多,卻讓山上的天氣又驟然降了好幾度,好像又要下一場暴雨似的。
錢小沫吧唧着紅脣,夢裡不知道在吃什麼好吃的。她轉過了個頭,背上的衣服滑落,這才猛地驚醒了她。錢小沫瞪圓了眼睛坐了起來,看着眼前的設備,她才終於想起來自己昨晚是在雷銘的病房裡睡着的。
錢小沫想着雷銘猛地轉過頭來,正好對上了雷銘的視線,嚇得她整個人都站了起來。
“早啊……”雷銘勉強笑了笑,衝錢小沫打着招呼。
錢小沫抿了抿雙脣,沒好氣地說道:“別以爲你救了我,我就會打消離婚的念頭。”
“這是你自己說的。”
“我……”錢小沫知道自己說不贏他,索性坐下來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有事和你說,是關於彬彬的。我們找到了他,但是他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我想只有你能幫他。”
雷銘面無表情,什麼話都沒說。
錢小沫知道他不樂意,“彬彬以爲你是他的爸爸,而他現在需要父愛,你明白嗎?”
“那就去找他的親生父親。”
“他的爸爸婚外情和M在一起,M懷孕了他又不聞不顧,這樣的爸爸我能帶彬彬去嗎?”
雷銘聳了聳肩,“既然如此,愛莫能助。”
“孩子是無辜的啊!”錢小沫着急地皺着眉頭,“爲什麼你就不願意幫幫他呢?”
雷銘微微前傾着身子,湊在錢小沫的面前,“那你爲什麼就這麼樂意幫他呢?”
“我都原諒了M,爲什麼還會介意一個無辜的小孩?”錢小沫頓了頓,抿着紅脣又說道,“而且,我總覺得,彬彬能彌補我生命中的一個空缺……這個空缺,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好像是我丟掉了自己,又好像是我丟掉了……丟掉了愛情,但是我發現都不是……我很茫然,所以我選擇了離開,我以爲自己要去很遠的地方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彌補心裡的空洞,但,我沒有想到,就在遇見彬彬之後,好像有什麼感覺在冥冥之中改變了。後來我慢慢發現,就是我心裡的空洞在改變,它的一點一點被填滿……”
雷銘蹙起了眉尖,“爲什麼你以前不和我說。”
錢小沫疑惑地嘟着嘴,“和你說了能有什麼用?”
雷銘沉默,神色很嚴肅,似乎終於想通了這麼久以來沒有想通的問題。
錢小沫爲雷銘倒了杯熱水,便要去看看李彬再來,雷銘沒有攔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了自己一直忽略的問題。是啊,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怎麼就忘了呢?雷銘迅速掏出手機,撥通了杜建萍的電話。
“乾媽,有件事要你幫我。”
“每次聽見你這樣叫我,準沒好事。”電話那頭的杜建萍聲音淡淡的,“上次你拜託我調查Martini在美國的情況,我還沒有調查完,現在你又要叫我做什麼?”
“這件事更輕鬆。”雷銘斬釘截鐵地說着,“卻也是更重要的一件事!”
電話那頭的杜建萍一時間,沉默了。
“這件事,你想清楚了嗎?”杜建萍在質疑。
“這對小沫來說很重要。”
“我希望這不是你輕微腦震盪的後遺症。”
“我會對我自己說的話負責。”雷銘乾脆地回道,“麻煩你了,乾媽。”
杜建萍沒有再說什麼,電話裡便只傳來了被掛斷的嘟嘟聲。
雷銘收起了手機,即便杜建萍沒有表態,他也是知道杜建萍遲早會答應的。
只不過需要時間。
……
兩天後,李彬出院了,雷銘還在留院觀察。
李喬後來告訴了錢小沫,那天李彬躲在鋼架下面,因爲下雨,他爲了躲雨躲在了另一間廢棄的倉庫室裡。正好被李喬找到了,雖然李彬避開了一場雨,但是氣溫太低,李彬躲在倉庫室很快就冷來昏了過去。好在李喬及時找到他,否則李彬的後果誰也說不清。
李彬跟錢媽回了療養院的家,還是不肯和錢小沫說話。他對錢小沫的態度既然已經表明了,也就光明正大地開始對付錢小沫。十足小孩的心性,做出來所謂報復的事情大多都是幼稚的小事情。錢小沫並沒有爲難他,反而幫着他向錢爸錢媽解釋他的行爲。
這兩天裡,錢小沫也要準時去找雷銘報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她只知道自己每次都是情不自禁。看見什麼,想要做什麼,第一個蹦出來在腦海裡的人,都是雷銘。所以,即便不是錢小沫主動,她也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雷銘的病房裡。
錢小沫每次出現,都會和雷銘說李彬的事情,無論如何她都要雷銘和李彬心平氣和的談一談,最後都被雷銘拒絕了。“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是個騙子嗎?當李彬終有一天知道真相,知道你一直都在騙他,你覺得他會怎麼樣?”雷銘向錢小沫拋出了一個再現實不過的問題。而這個問題,也一直都是錢小沫擔心卻又無能爲力的問題。
每次,錢小沫只會說,“等他長大,他就能理解明白了,就不會恨我了。”
可是她不知道,李彬每天都在腦海裡琢磨着怎麼對付她。而李彬的鬼主意,又很多。
現在李彬每天都在睡覺前向李坤彙報現在錢小沫和雷銘的情況,給了李坤很多消息。而李坤自從Martini遇害後,便始終魂不守舍,在公館總是做錯事情。幸好公館裡現在沒有更高的領導人,他在公館是管家,自然現在就是最大王。所以沒有人敢批評他的工作,而李坤也是日日夜夜盤算着如何報仇,就怕夜長夢多。
又過了幾天,錢小沫在廚房裡煲湯,錢媽在院子裡曬衣服,錢爸陪着錢小湘,廚房裡只有錢小沫一個人。這時候李彬忽然神色陰沉地走了上來,“我有話和你說。”
說完,錢小沫很詫異地低眉看着李彬,這麼多天來這還是李彬第一次和她說話。
錢小沫竊喜地蹲在李彬的面前,“你要和我說什麼?”
“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在外面等你。”
李彬就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地說完後就開了大門出去了。
錢小沫見他怪怪的,又擔心他遇到什麼危險和壞人,便急忙摘掉了圍裙,穿上鞋子追了出去。李彬繞着療養院走了很遠,錢小沫跟在他的身邊。路過急診大樓的時候,一樓病房裡的雷銘正好透過窗戶看見他們。
錢小沫的臉上是疑惑,李彬的臉上是兇狠。
雷銘的心咯噔一跳,立刻下牀要追上去。
李彬的目光讓雷銘沒來由的害怕,如果李彬真的對錢小沫恨之入骨做出什麼事來……
雷銘頓時寒透了,急忙追出去,可惡,他們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