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吧。”
雷銘收回了自己的手,直起身子,口氣不是命令而是懇請。
錢小沫眨了眨厚重的睫毛,看着雷銘將她的行李箱拖了回去,她終於有機會開口了,“我……很抱歉!”
雷銘的手一頓,僵直着後背並沒有回頭。
錢小沫抿了抿脣瓣,微微頷首,目光落在交叉在腹部前的雙手上,乖巧地站在雷銘的身後,呢喃道:“我不敢請求你的原諒,因爲我的自私,我做出這樣的決定。我知道你比我難受痛苦百倍,因爲那些回憶……曾經的回憶,都被我忘記了,而你卻還記得……我很抱歉……可是,也正是如此,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出這個決定。”
錢小沫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一頓,又緩緩說道:“我知道,我在你心中,還是過去那個錢小沫。乖巧懂事,憨厚可愛。可是,現在的我並不是……雖然我還不能確定現在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需要時間,也需要機會,讓我重新認識我自己,讓我用現在的眼光去發現美、擁有美,去重新愛……我需要,成長。”
雷銘沉默着握緊了行李箱的把手,什麼話都沒說。
錢小沫鬆開手垂在身邊,鼓起勇氣凝望着雷銘的背影,寬厚的肩膀看起來十分誘人,很有安全感。錢小沫漸漸平穩了心緒,緩緩走上去,和雷銘筆直地站在一條直線上,正好被雷銘的背影包圍着。錢小沫伸出手握住了雷銘搭在行李箱扶手上的手腕,觸手的溫暖,卻像是跨越時空般的陌生。
雷銘微微側過頭來,瞥了眼錢小沫握着他的手。
錢小沫卻始終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的側顏,說道:“所以我提出分手,並不是因爲我懷疑你和蘇蔚的關係,也不是因爲任何人,只是單純的,因爲我……因爲我變了,因爲我的自私,和你無關……雷銘,如果我自己都是空虛的殼,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樣的,我又要如何愛你呢?我又如何成爲一個你愛的人呢?
“所以,給我一點時間,也給我一點空間,我想找到我自己,找去尋找屬於我的愛。”
錢小沫說完,略微頓了一頓,握着雷銘的手順勢落在了行李箱的拉桿上,握得很緊,“你現在能理解我爲什麼要離開了吧?只有離開這裡,我才能自由自在地尋找我自己。你放心,我會找一個地方住下來重新開始,你也會……重新開始。”
雷銘始終一語不發地僵硬在那裡,錢小沫握着拉桿使了使勁,側着身子用兩隻手握住拉桿,這一次,雷銘的手裡沒有用力,錢小沫一拉就把自己的行李箱拉了過來,輪子軲轆在地上一陣摩擦,咕隆的響。
錢小沫最後擡頭望了眼雷銘,還想說什麼,卻又咬着紅脣欲言又止,眼眶一片潮溼。
她抽了抽鼻子,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揮了揮手,道:“再見了,雷銘。”
說完,錢小沫拉着行李箱一個轉身,背起自己扔在一旁的單肩包,沒有回頭,走得乾脆。
雷銘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僵硬着,四周瑟瑟的冷風帶走了屬於錢小沫的溫暖和氣息。
直到雷銘的雙眸一亮,猛地擡起頭來,轉身大步追出去的時候,錢小沫已經不知道走了有多遠了。雷銘什麼都顧不上,連外套大衣都沒有穿,立刻不耐煩地衝進了電梯。電梯一路往下,暢通無阻,雷銘卻着急地在電梯內走來踱去,心急火燎。
電梯剛剛在一樓停下,雷銘一個箭步就衝了出來,嚇得外面等電梯的人個個瞠目結舌。
雷銘跑出單元樓,錢小沫早就不在了,他埋着頭徑直奔向小區的大門。
寒風吹刮在他的身上,雷銘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春秋襯衣,襯衣咻咻地拍打在他的身上,單薄得像是被風隨時都會吹散。不知道被風吹來的什麼東西眯了他的眼,隱隱刺痛,雷銘不得不停下來揉了揉眼睛,才又追出去。
可正是因爲這短暫的耽誤,當他追到小區大門口的時候,錢小沫剛剛上了一輛車。
雷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大聲喊着錢小沫的名字,腳下的腳步也加快了,但等待他的,不過是出租車嗆鼻的尾氣罷了。雷銘在小區大門口上勉強剎住了車,慌張的環顧着,想要再攔一輛車追上去,但碰巧這裡偏偏沒有其他的車,雷銘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錢小沫漸行漸遠,而這一次,他拿錢小沫一點法子都沒有。
雷銘杵在原地,腳尖狠狠地踢着腳旁的小石頭,胳膊因爲慣性前後迴盪着,然後他大口大口劇烈地呼吸着,呼出的氣在空氣中凝成一層層的白霧,卻網不住他想要留下的人。雷銘雙手插在腰上,十分無奈地望着那輛出租車駛出了他的視線範圍,就像是偷走了他的心似的。
風呼嘯着吹過,夾雜着零星的幾片雪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而來。
雷銘始終呆滯地站在那裡,哪怕出租車已經開出去很遠很遠,時間也過去很久很久了,他也一動不動。白雪落滿了他的頭髮和肩膀,落在他凹凸有致的臉上,在鼻尖上輕輕一觸碰便是透心的寒,但是雷銘一點知覺都沒有。
白雪很快覆蓋了地面厚厚的一層,密密麻麻交織在雷銘的眼前,可他始終還是不曾動過。
這一次,他還是鬆開了錢小沫的手。
他還是沒能做到。
雷銘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次他不得不說,錢小沫真的變了。就如同她說的那句話一樣,她需要改變,需要成長。這一次,雷銘在錢小沫的面前竟然真的沒有絲毫的霸氣可言,錢小沫在改變,可是他卻還被自己的回憶困在過去。
她在朝前走,他卻還在原地踏步,現在雷銘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
或許,下次見面的時候,他也學會了改變,和成長。
落雪繽紛,覆蓋了來時的痕跡,只留下一條白茫茫的無盡大道。
……
錢小沫坐車到了市區,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在街心公園下了車。
她攏了攏自己的外套,看着手機上的地圖,沿着人行道一路走下去,走過一個轉角,便站在了一個老小區的大門外。這是一扇鏽跡斑斑的老鐵門,已經有了歲月斑駁的痕跡。老鐵門下面坐着三個老人,他們裹着厚厚的軍用大衣,手裡都端着陶瓷的舊茶杯,上面的刮痕和這扇鐵門差不多。一個插電的紅外線取暖器放在他們正中間,散發着微微的熱氣。
錢小沫和手機上的短信確定了一下街道的門牌號,才拖着行李箱進去。每走一步,那三個老人都朝她投來迥異的目光。錢小沫看在眼裡,便停下來,回頭向他們微微頷首微笑示好,三個老人始終面無表情,好像面部肌肉已經被凍住了一樣。
錢小沫沒有在意,繼續朝裡面走去。很老的小區,房屋外牆的顏色掉得很厲害,幾乎都已經看不出它原本的顏色了。這個小區很小,總共就三棟居住樓,連上大門圍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形狀。最裡面的角落裡有停自行車的地方,不過停在那裡面的車子全部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款式也過時很多年了。
錢小沫拖着行李箱往前走,突然行李箱被卡主了,怎麼拉都拉不動。錢小沫皺了皺眉,只能停下來回頭看去,地上裂開的縫隙裡都長滿了雜草,而且地表的高度還高低不一。錢小沫只能用雙手努力將行李箱提起來,才又能繼續朝前走去。
“你好,是錢小姐吧?”一箇中年婦女迎了出來。
錢小沫點了點頭,中年婦女便淺笑着在前面帶路,在最裡面那棟樓的一樓外停了下來。
“就是這間了,錢小姐看看還滿意嗎?”
中年婦女用鑰匙開了門,一股陰溼發黴的味道便飄了出來。
錢小沫拖着行李箱跟了進去,套一的房子,自帶衛生間和廚房,不過三十平米,傢俱很簡陋,幾乎沒什麼裝修,不過錢小沫一個人住也夠了。更何況在電話裡錢小沫詢問過房租,不高也不低,但房東好的是可以讓錢小沫晚一個月再繳房租,這樣錢小沫纔有時間去掙錢,所以錢小沫沒有多想就答應了房東。
“好的,錢小姐,這是鑰匙和合同,沒有問題的話,請你籤一下名字。”
中年婦女把合同遞了過來,錢小沫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簽了名。
中年婦女立刻眉開眼笑地將合同接了過來,叮囑錢小沫要好好休息,便關門離開了。
門關上後,錢小沫站在客廳裡環顧四周,握着行李箱的拉桿,暗暗低語道:“錢小沫,以後就靠你自己了!加油吧!”
門外,中年婦女的手還搭在門把手上,卻早已經捂着嘴偷笑了起來。
這時,對面住戶人家的門卻突然從裡面打開,中年婦女聽見響動,立刻妖嬈地笑着轉過身來,將合同遞了過去,“一切都辦妥了,沒有任何問題。”
站在中年婦女面前的人將合同接了過來,看着合同後面錢小沫的署名,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將一沓厚厚的信封遞給中年婦女,她雙眼一亮,立刻雙手接過信封緊緊地捂在心口,深深一吸氣,滿滿的都是鈔票的香味。
中年婦女欣喜若狂地走了,那人也轉身回去,關上門。
同樣簡陋的房間,唯一昂貴的就是擺在茶几上的那臺筆記本電腦。一直用來在蘇蔚家裡監視雷銘的那臺筆記本電腦,現在,跟着這個古怪的主人到了這裡監視錢小沫。
他繞過茶几,戴着黑手套的手輕輕撥開了牆上掛着的一幅劣質插畫的畫框,露出了牆面上一個不大不小的洞,雙眼平視過去,竟然正好能將錢小沫在客廳裡的一舉一動看得真真切切,而錢小沫在沙發上坐下,卻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