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念跟在醫生後面出了房間,身後的門立刻被僕人關上。
“少東家,得罪了。”
僕人上前,手心裡搭着一條黑巾。
簡念卻皺眉打開了他的手,高高在上滿是不屑,道:“還有這個必要嗎?”
僕人怔了一下,頓時手足無措,疑惑地看向剛剛走出來的黑影。
簡念也回頭斜睨了黑影一眼,神色冷酷,和黑影四目相對,卻誰也沒有說話。
“下去。”
黑影吩咐着,僕人立刻將黑巾收了回去。
簡念卻冷笑着挖苦道:“看來,現在你比我更有分量啊!”
黑影沒有理會簡念,轉身就要走。
“如果不是我,少東家現在這個位置可就是你的了!”
黑影頓時停下了腳步,淡然地回身看着簡念,右手捂着左心微微頷首,表示謙恭,“少東家,屬下萬萬不敢有這個念頭。”
簡念揚了揚脣角,眸中的笑是冰冷的,“應該說,你是有一萬個這個念頭吧?”
黑影並不辯解,“少東家好好養傷,屬下還有任務要執行。”
簡念沉默不語,只是看着黑影漸行漸遠的背影,眉頭不自覺地漸漸緊皺了起來。
奎因在打發自己後,又立刻讓黑影去執行任務,這不得不讓簡念繃緊了心絃。
一直到醫生將他的外傷包紮好,簡念還在絞盡腦汁的思索如何對付奎因。
雖然現在有了裡應外合,但是對付奎因的計劃還是必須從長計議,等待絕佳的時機。
如果不能一擊即中,只會打草驚蛇,十分不利。
而且,現在奎因如此重視黑影,很明顯就是在警告和提醒簡念,骷影盟並不是離了他就不能運轉,時時刻刻都會有人在頂替他的位置。所以,奎因信不信簡念,簡念是生是死,都不是多麼嚴重的問題。
簡念咬着牙,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想要計劃成功,想要報仇,想要保護錢小沫,或許,第一步,不是奎因。
而是,黑影。
簡念握緊了拳頭,都能聽見手指骨節的咯吱響。
“少東家,這幾日傷口不能沾水,一定要好好靜養……”
“嗯。”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簡念已經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雙臂一展,穿上外套,根本不把醫生的叮囑放在心裡。反正,從小到大,他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傷,該怎麼療傷,簡念很清楚。
“現在什麼時候了?”簡念扣着鈕釦,問道。
“已經是下午六點了,少東家,您的房間已經準備下了。東家,也已經去餐廳了。”
簡念沒有作答,扣好了鈕釦後,若無其事地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傷口扯得生疼他就像是個沒事人。走一步,他纏着繃帶的臉上就會時不時抽搐兩下,一陣鑽心的疼劃過心間,就像在時時刻刻警醒簡念,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他們所有人的下場只會比他現在更慘,錢小沫,更會連命都保不住!
簡念咬着牙,沉着着不動聲色,僕人在他前面已經推開了餐廳的門。
餐廳裡,奎因已經坐在餐桌的主位上,身邊站着幾個黑衣人和Martini。
“還不趕緊歡迎我們的少東家回家?”
挑逗打趣的語氣,說話間,奎因拍着雙手,黑色皮手套摩擦碰撞,發出一種很悶的聲音。
黑衣人沒有動靜,站得筆直,Martini則擡手有氣無力的拍着手,掌聲稀稀落落,敷衍了事。
簡念根本沒有理會,直接走上前坐在了奎因對面的椅子上。
僕人自覺地在簡念杯中斟了紅酒,然後陸陸續續地上菜。
這一頓竟然是中餐,出乎簡唸對奎因的瞭解。
記憶中,奎因很少吃中餐。他常說,中餐過於溫火,沒有攻擊力,更不能訓練一個人的心智,所以奎因最愛的是牛排,簡念小時候躲在門後,甚至見過奎因生吃牛肉,一口咬下去,全是鮮血,當時嚇得簡念瑟瑟發抖,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立馬被奎因發現了。
哪怕過去了這麼多年,簡念依舊記得,當時奎因牽着他的手出來,站在餐桌邊上,指着那碟鮮血淋漓的牛排,輕蔑又得意的笑道:“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嗜血的人。”
然後,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簡念被奎因逼着將剩下的生牛排全部吃下去。
鮮血直接染紅了簡唸的嘴脣和下巴,嗓子眼裡是火辣辣的腥味,簡念想吐又不敢吐。
那時候,奎因就在一邊笑,笑得狂放不羈,笑得幾乎走火入魔。
這笑聲和牛排,頓時成爲了簡唸的夢魘。
他也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衝進廁所,然後開着嘩啦啦的水龍頭,摳着喉嚨逼自己吐出來的。
而直到現在,簡念才真正明白了,奎因是個“嗜血的人”,不折不扣嗜血的人。
簡念微微眯了眯眼,拉回思緒,目光落在眼前的美味佳餚上,卻直倒胃口。
奎因只是端着酒杯,呷了一口,沒有動筷子,中餐實在太不和他的口味了。
“還不餓?”奎因看向簡念。
簡念只能回道:“理應父親大人先開動。”
“是……怕飯菜裡有毒吧?”奎因挑着眉梢,說得意味深長。
簡唸的心咯噔一跳,拿不準奎因話裡話外的意思,只能再次豁出去了——
“是,我很怕。”簡念說着,雙手就連餐具和酒杯都沒有碰一下。
“哦?”奎因一愣,完全沒想到簡念會這樣回答,“既然如此,你就不該回來!”
“我說過,這是一次剷除雷銘的好機會,我必須回來,無論父親大人信不信我。”
奎因微微眯了眯眼,仔細打量着簡念,琢磨着他的語氣,卻也捉摸不透。
不得不承認,這些年簡念成長了很多,像是一隻快要衝破鳥籠的飛鳥。
奎因得意的咧了咧嘴角,看着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人變得越來越不受掌控,也是一種刺激!不過,無論簡念怎麼想要衝破鳥籠,哪怕就算衝出去了,也只是一隻弱不禁風的金絲雀而已,留在籠子裡尚可把玩欣賞,既然逃走了不受控制,那麼到時候留下也毫無用處!
奎因的目光一沉,簡念看出了危險。
站在一旁的Martini也是心中一驚,迅速地瞟了簡念一眼,嗅到了戰火的硝煙味。
“信任,不是你說要,就能得到的。”奎因說得深沉,帶着調謔的意味。
簡念沒有多說什麼,只夾了一筷青菜在嘴裡,咀嚼着。
四周一片死寂,只能聽見牙齒摩擦青菜最後喉嚨嚥下去的聲音。
緊接着,簡念在衆人目光的注視下,又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塊紅燒肉。
雖然簡念看起來面無表情,其實,他的心卻是七上八下的,如履薄冰。
誠如雷銘之前所警告的,奎因已經變了,過去的記憶只是一種輔助判斷,甚至偶爾會是誤判。簡念必須小心謹慎再小心謹慎,一步錯滿盤皆輸!
簡念沒有再說話,不動聲色的,吃了這樣又吃了那樣,還吃了一碗飯,餐桌上的菜他都嘗過了,可奎因始終沒有動過筷子。簡念時不時偷瞄他幾眼,就看他雙手交叉着抵在下巴,好像自己正在上演一出吃飯表演似的。
簡念不敢多問,佯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享受着這頓午餐,腦子卻飛快地轉着,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去看清現在的奎因。現在的奎因,對於簡念來說,熟悉中帶着陌生,常規中表現出異常。
一頓飯吃完,簡念還活着。
這時,奎因才搖晃着手裡的酒杯,一面欣賞着紅酒的光澤度,一面懶洋洋的,就像是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以爲,吃完這頓飯,我就會完全信任你了?”
“父親大人應該記得,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和您一塊同桌吃飯。”
“是的,我當然記得,只要你表現好,完成了任務,我們每次都會坐在一起吃飯。”
“那是因爲在我心目中,您一直都是我的父親。”
“感情,是最大的累贅和包袱。”
“可同樣也是感情,讓我選擇了您,讓我選擇了回來。”
奎因挑眉瞥了簡念一眼,若有所思的模樣讓人捉摸不透。
“我給過你信任,可你卻背叛了。你私自帶走了錢小沫,還讓她假死來欺騙我!”奎因猛地擡高了音量,擰緊的眉頭像是上了箭的弦。
“信任不易得卻容易失去,就像是被塗過色的白紙,無論如何都回不了原來最初的模樣。”
“所以?”
“所以我帶走錢小沫後,發現也不過如此,得到了也沒什麼激情可言了。但,我還是不甘心,不甘心雷銘又從我身邊帶走了錢小沫,我要將她搶回來,不再關乎我對她的感情,而單純的只是因爲我不想輸給雷銘!而雷銘卻用錢小沫來誘惑利用我,這很愚蠢,但已經說明雷銘已經黔驢技窮走投無路了,所以我還是將計就計,這是我們最佳的機會,我回來,只是爲了幫助父親大人得到雷銘的情報消息而已。”
話音落地,餐廳裡再度一片死寂,Martini看着簡念,也在努力想要將他看透。
奎因微微垂下眼眸,隨手轉動着手旁的紅酒杯,半晌,說道:“既然如此……”
話音中斷,奎因故意停頓,誰都不敢說話,落針可聞。
奎因又擡起眼眸,冷酷無情地盯着簡念,旋即一笑,皮笑肉不笑的笑,淡淡地說道:“回去,立刻給我幹掉雷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