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沫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電梯,走出凱盛集團的大樓的。
她搖搖晃晃又瘦削羸弱的身子站在大樓門口,陣陣冷冽的冬風夾雜着零星的雨點撲打在臉上,像是立馬都能結出冰渣來。脖子上裹緊的圍巾也已經鬆開了,慵懶地搭在肩頭。大衣的鈕釦是敞開的,風灌了進去,卻也撐不起她身上這件厚重的外套。
就好像,再堅強的一顆心,也撐不起,她此刻心中的鬱鬱寡歡和眼淚的重量。
“啊……”
錢小沫有氣無力地長嘆了一聲,微微昂着頭,中分的長髮露出了她蒼白的半張臉,濡溼的睫毛匆忙地撲閃着,目光飄渺地望着灰濛濛的天。滿腦子亂七八糟的記憶碎片扎得她渾身難受,她總歸還是不該來的。
不該來的。
錢小沫垂下頭,回身,望了眼凱盛集團的大廳,微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記憶中,她挽着那個男人的臉總是模糊的,要不然只能看見背影,要不然只能是他的雙脣,她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和情緒,卻就是看不清他的臉。錢小沫蹙了蹙眉,目光落下,她該回去了,還要繼續應付夏沁一羣人呢!
錢小沫裹緊了大衣,繼續朝前走去。
風中,她嬌小的身子漸行漸遠,像是被風吹得一點一點消散了。
最終消失不見。
這時,一雙精緻華美的高跟鞋款款從角落裡走了出來,筆直修長的腿充滿了撩人情味的誘惑。雷晴雙手抱肩,神色凝重又嚴肅,沒有了剛纔看見錢小沫背影時候的匪夷所思,現在她瞪圓了眼睛依舊是難以相信,但即便如此,雷晴也能確定,她很清楚這個現實——
錢小沫還活着!
並且,她回來了!
一陣狂風颳來,寫字樓外兩旁的大樹嘩啦啦響,樹枝亂顫,樹葉狂抖,瞬間被陰霾籠罩。
雷晴久久佇立在風中,沉默不語,一點一點被暴風的黑暗吞噬。
錢小沫回來了。
暴風雨,也要來了。
……
……
“哎呀呀,你看看……這都什麼事啊!”
“是啊!辛虧我們來得晚啊!要是早一步,我們也該在那裡面了!”
錢小沫急急忙忙跑回商場,一路上都看見不少行人搖着頭迎面走來,嘴裡還不住地嘀嘀咕咕着什麼。錢小沫很是納悶,穿梭在人羣中逆行而上,步伐又大又快,她來不及細想路人話裡的意思,只一心想着待會怎麼向夏沁解釋。
“小心啊……哎呀!”
錢小沫氣喘吁吁跑回了商場,商場外面人山人海,有人尖叫着,有人高舉着手機。
她站在人羣最外面,雙手撐在膝蓋上喘着粗氣。心裡這纔有了疑惑,急忙擡頭望去,只見眼前商場裡冒出滾滾濃煙,火光映天,錢小沫頓時傻了眼,長大了紅脣,連呼吸都停滯了。
“好好的,怎麼會起火呢?”
“誰曉得呢……我還記得前幾天這裡剛剛舉行了火警預演呢!”
“嘖嘖嘖!我看也許是哪個商家的貨物問題……”
“也有可能是電線老化!”
“這才修好的怎麼會電線老化?我看啊……八九不離十是有人故意縱火!”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錢小沫耳邊亂嗡嗡的,心裡更是亂糟糟的。
夏沁還在裡面啊!
錢小沫心中一蕩,撥開人羣,努力朝前面擠去,人羣不滿意地發出了嘀咕聲。
她好不容易擠上去,圍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擠落,掉在了人羣裡,錢小沫也顧不得。她慌張地瞪着烈火熊熊的商場,外面停了好幾輛消防車和救護車,源源不斷的傷者從商場裡被救出來,渾身是血。
錢小沫擔心地伸長了脖子,踮着腳,還是看不到夏沁的蹤影。
夏沁是已經被救,還是被困在火裡呢?
錢小沫咬了咬牙,猛地掀起警戒線衝了進去,一旁的警察立刻上前將她攔住。
“小姐這裡很危險!你不可以進來!”
“我的朋友還在裡面……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救了……我只是擔心她!”
“請你去那邊登記,有消息後我們會再聯繫你。”
錢小沫順着警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那裡有很多哭天搶地的家屬,他們也是爲了自己的親朋好友來的,有人哭着癱坐在了地上,有人捶胸頓足,個個都是憔悴不堪的樣子。
錢小沫臉色蒼白,急忙掏出手機,這件事她必須通知簡念。
她顫抖着手捧着電話,想着夏沁下落不明,錢小沫連電話解鎖密碼都輸錯了三次。
錢小沫着急地咬着牙,暗自痛恨的自己沒用,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強迫自己一定要冷靜下來!一顆心咚咚咚地到處亂撞,如果夏沁真的出什麼事的話,那錢小沫就難逃其咎!
因爲,是她,是她錢小沫把夏沁鎖在洗手間裡的!
如果因爲這樣,夏沁沒辦法逃生的話,錢小沫——就是殺人兇手!!
她的心猛地一緊,像是有隻無形的手狠狠抓着它,蹂躪着它!
大腦一片空白的錢小沫又立馬去戰戰兢兢地撥打電話,此時此刻,她能想到的人,只有簡念!錢小沫心慌意亂地給電話解了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只剩下最後百分之六的電!
她嚥了咽吼中的硬物,急忙撥打着簡唸的電話。
手機裡剛剛響起嘟嘟聲,聽筒裡就傳來了簡念緊張又着急地聲音,“你現在在哪裡?”
一聽見簡唸的聲音,錢小沫再也忍不住猛地流出了眼淚,“我現在……喂?簡念……”
錢小沫右手堵着自己的右耳,現場實在太吵雜了,只有這樣她才能聽見聽筒裡簡唸的聲音,但是她剛剛開口,電話就斷了,她迷茫又驚愕地看着自己漆黑的手機屏幕,沒電了!
手機沒電了!
居然在這個時候沒電了!!
錢小沫瞠目結舌地盯着手機屏幕,這一瞬間,她真的是手足無措!
怎麼辦?
錢小沫緊緊握着手機抵在下巴,沒辦法,現在什麼人都沒有,她只有靠自己了!
必須靠自己了!
於是錢小沫也擠進了那堆哭得不成人樣的家屬羣裡,大家都擁擠着,瞬間將錢小沫淹沒。
而電話另一頭的簡念,此刻正開着他黃黑色相間的跑車,拼命用藍牙耳機回撥着錢小沫的手機,但電話都無法接通。而跑車裡還播放着車載新聞,新聞裡單調的女主播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播報着商場火災的事故。
簡念知道今天錢小沫和夏沁是去購物了,現在她們的電話都不通,包括保鏢和司機都聯繫不上,簡念心中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他已經驅車趕向商場的方向,半途中終於接到了錢小沫的電話,但一句話沒說完,錢小沫的電話就斷了。
不過,簡念捕捉到了電話裡的背景聲,嘈雜的、叫囂的,他能確認錢小沫就在火災現場!
於是,他一腳油門轟到底,沉悶的一聲轟鳴,黃黑色的光束風馳電掣般地穿梭在車海里,轉眼消失不見!但是這樣的車速卻依舊比不上他心裡想要的速度,他只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衝到錢小沫的身邊!
所以他的心早已經飛了出去。
……
火災現場,火勢依舊沒有減弱的趨勢,消防又將警戒線的範圍擴大,隨時預防次生災害。
喧鬧嘈雜又混亂的人羣裡早已經看不見錢小沫了,也沒有夏沁和兩個保鏢的蹤影。
火光沖天,像是天空滴下的血。
一雙黑色的精緻皮鞋站在街邊的人行道邊緣,風衣的衣襬不安撫地垂在他小腿,衣角翻飛着,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沒有幾個男人穿這麼長的風衣還能依舊帥氣挺拔,雷銘的氣質和身材絕對是萬衆挑一。
“前面商場火災好嚇人啊!”
“聽說擡出來的大半都是屍體啊!”
雷銘身邊的人都在竊竊私語,他看了眼熊熊的烈火,的確很觸目驚心。
但是,這一切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錢小沫不在了,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雷銘邁步,沿着街邊緩緩走去,到處都是人,都是看熱鬧的人,其實和他們也毫無關係。
雷銘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低垂着頭,邁着修長的雙腿走在人羣裡面。
就在不遠處,距離他剛剛走過的地方不過幾十米遠的地方,忽然發生了一陣小混亂。
附近的人都踉蹌着快步後退,撞着身邊的人大家差點都沒站穩,立刻有人發出了不滿的聲音,“別踩啊!啊……別踩!有人呢!”
“沒長眼睛嗎?別推……真是的!”
人羣開始不耐煩起來,指着中間幾個倒在地上的人議論紛紛。
錢小沫倒在地上,膝蓋撞得疼,雙手撐在地上剛剛坐起來,不知道周邊的誰無意一腳踩在了她的手背上,疼得錢小沫皺眉一聲慘叫,周圍的人卻依舊互相擠來擠去,後面的人往前涌,前面的人想要避開他們幾個倒在地上的人往後壓,結果哪裡壓得住,腳下都零零碎碎地往他們身上踩,錢小沫只能咬着牙忍着,想要趕緊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小腳扭傷了,一用力就很疼!
周圍的人羣自然無法注意到錢小沫的不適,也沒人來幫她,踩得她又是一聲哀嚎。
前方的雷銘卻突然頓住了腳步,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腳步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他茫然地回頭望去,攢動的人羣中,並沒有什麼啊……
爲什麼,爲什麼他突然心跳加速,完全不由控制,想走也走不了了?
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