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清明斟酌了半天,決定向妻子打出同情牌和讚美牌。他先從勢成的艱難處境和老大夫婦的不幸遭遇開始說起,一直說到勢家家族將林雪當成有史以來最重要的兒媳婦,全村人將她當成楷模,認爲她是最美媳婦、最美弟媳、最美嬸嬸,而她因爲這些光榮事蹟已經快要名標史冊,受萬人景仰了。當然勢清明也不曾忘記檢討自己的錯誤,甚至還多少添加了一些欣想所不知道的內幕,以求在林雪跟前有一個坦白從寬的好狀態。他沒有推卸任何責任,不僅如此,還替勢成和老孃擔了不少過。
林雪氣得都要笑了。
“謝謝您,還是不要將我林雪看得如此重要,如果這一切都以花錢爲代價,那我寧可受你們勢家人萬代唾罵!”她說得斬釘截鐵。
老太太此時已經有些生氣了。這件事如此嚴肅、大家的心情這麼沉重,林雪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在老太太看來一個媳婦對婆家好是本份,拿了孃家的貼婆家更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不知多少次和勢清明講過,對老婆就得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若總是像他這樣怕老婆,那男人能成什麼事?可惜勢清明一直不肯聽她的,才讓林雪的氣焰越來越高漲,也令他在這個家的地位越來越低。現在兒子苦口婆心,全家三代都在看林雪的臉色行事,林雪居然不識好歹,簡直生可忍,熟不可忍。
老太太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是她一般有長篇大論前的做派。
“雪兒,房子是身外之物……”老太太一句話剛出口,就被林雪打斷了。
“是身外之物,可這是我的身外之物,與旁人沒有關係,輪不上任何人不經我的同意來打主意!”林雪慢悠悠地,與老太着急上火的樣子正好形成鮮明對比。
老太太氣得簡直要吐血:“是你的,可你現在是勢家的兒媳婦,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林雪,咱們可不能爲了錢就忘記敢一切,這要讓人家罵的。”
“勢家現在沒有人死,所以不存在我見死不救。可房子要拿走了我就要死了,是被你們氣死的!”林雪依舊不緊不慢地像是在說着別人家的事,她甚至還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兩口水。
勢清明最怕的就是老婆這樣平靜的時候。林雪從小的家教讓她輕易不會與人吵架,可一旦真的動了真格的,那是誰也擋不住她。
老太太卻看不得媳婦的輕慢,也依仗着兒子和孫子在跟前,有着非凡的底氣。
“好了!我知道你看不起勢家,可能既然嫁給我們家,就一切由不得你。房子還就借定了,有什麼事你就找我老太太……”
林雪連眼皮都懶得擡:“勢清明,如果你再不讓你媽閉嘴的,可別怪我不客氣!”
勢清明也有一點惱火:“林雪,我媽怎麼說也是老人,你和她好好講,這當着孩子們的面呢……”他看了妻子一眼,那意思分明是求她多少給老孃留一點臉面。
林雪擡眼看了他一下:“好,那就好好說。”忽然拎起桌上的一隻茶杯扔在地上,事先沒有任何徵兆。這杯子是老太太的,這一次到南京兒子剛給買的。
老太太急了,伸手抓起林雪面前的杯子也要扔。勢清明趕緊搶下來,這是林雪父親前年出國訪問時帶回來給女兒的紀念品,歐元也要一百多,林雪視若珍寶,若是老太太真的敢扔了,林雪就能將這個家拆了。在勢清明的心裡,侄子的事固然很重要,但因此拆了自己的家還是不值得。
他陪着笑臉:“雪兒,房子這件事確實是我不對,我們不該瞞着你,你別生氣,也別生媽的氣,她都是爲孫子急的。我們確實是被逼得急了,欣想的媽媽帶了人來看房子,可孩子們現在哪有房?所以……”
“所以這一切都是欣想家的錯,是吧?”林雪搶着說完了後半句。
勢清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當着欣想的面他當然不會說得這樣直白,可是心裡卻真有這樣的想法。在他看來老大家就是有再大的錯,欣想家也不該提出這樣爲難人的條件,在南京買套房子別說是老大,就是勢清明自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對欣想家卻不算什麼,爲了孩子們的幸福,令欣想家就不能退一步?
欣想坐在林雪旁邊,拼命地咬着嘴脣,一句話也不說只知道哭。
林雪拍了一下她的手:“哭什麼?難道你也認爲這是你媽媽的錯?”
欣想擡頭看了勢家人一眼,最終什麼也沒有講,又低下頭掉眼淚。
她能說什麼?難道與勢家人再辯論一下房子的是非?以她的笨嘴拙舌,怎麼能說得過勢家人?
“好,就算是人家媽媽不對!”林雪呵呵一笑,“那麼人家是衝着房子纔會來,是誰告訴黎家房子已經有了呢?”她目光如炬,在勢家的三代人身上不斷打着轉。
勢清明一時答不上來,只好看着勢成。
勢成老老實實:“是欣想給她媽媽講的……”看着林雪似笑非笑的眼神,分明不相信他的話,勢成只得又加了一句,“是……是奶奶和欣想說家裡已準備她房子,欣想就當真了,所以告訴媽媽……”
此話不講還好,一講欣想哭得更厲害。
這正是林雪想要聽到的話,她早就明白一切始作俑者除了老太太,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人都在將責任往身上攬,只有老太太一開口就將過錯推給旁人。這些天老太太明裡暗裡給的氣林雪也受夠了,此時不發更待何時?
“媽,是這樣嗎?”此時的林雪臉上已沒有一絲笑意。
老太太不禁有點發怵:“我……雪兒,你聽媽解釋,媽這不也是爲了討欣想的歡心,你不是說嗎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若錯過欣想丫頭,勢成難以找到好老婆的。”
林雪瞪着一雙鳳眼:“哦,那還是我讓你去騙人家女孩子的羅?媽,您也這麼大年紀了,就不能做一些靠譜的事麼?我的房子要你做好人,一聲不吭就給送了?天下沒有這樣的事。”
“咱們總是一家人,再說你不缺房子……”老太太硬着頭皮說。
勢清明急得差得要上去捂老太太的嘴,這樣的話豈能和林雪說,不是火上澆油嗎?只是他這個消防員水平還不夠,林雪的火也經着了。
“我是不缺房子,可那房子與勢家沒有一點關係,是我爸我媽的。”
“你爸你媽同意。”
老太太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林雪簡直要跳起來。
“我媽同意借是什麼情況同意的?還不是因爲你顛倒黑白。媽,我跟你講到這裡,如果以後你再到我媽那兒亂講,可別怪我不尊敬您是個老人!”林雪咬牙切齒。
媳婦不肯給面子,老太太也火了:“連你爸媽都看不下去你做的這些,你還好意思講!”好一口啐到林雪的臉上,“說出去讓你評評理看,你這裡房子住不掉,寧可租給別人也不肯租給侄子,帶有一點良心、還有一點人味嗎?”
林雪看着她冷笑:“我沒有怎麼了?”
老太太拍着手跳着腳的又哭又罵:“林雪,錢是身外之物,我勸你看淡一些,人在做天在看吶!”
如此公然顛倒黑白,林雪氣得七竅生煙。
“媽,您還和我講什麼身外之物,那您怎麼不將身外之物看得淡一些呢?當初我和清明要買房子,您說家裡的老房子任我們處置,結果你人還不曾回去,就讓公公將房子賣掉了,得了六千塊錢我可曾看到一分?這些事我哪裡不知道,是不想讓自己難過所以裝不知道。你也太將人當傻子了,這些年我貼了多少給勢家你也不是不清楚,現在給我講這些不覺得好玩嗎?”
勢清明見妻子舊事重提臉上有點掛不住,又看老孃眼淚滴滴的,忍不住開了口:“林雪,這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幹嘛!”
“是我要提的?是你們想要轉移視線故意提的,那咱們就提個夠,今天將所有房子的事都解決掉,別再說我林雪小氣不講理,我也不怕人家笑話了,將這些事拿出來評一評,到底是誰的是誰的非。”
林雪現在猶如火藥桶,見了誰都要開火。她砰地一下開了門,勢清明急得又趕緊關上了。這棟樓裡住了他們單位一個同事,讓人家聽到了明天單位就要開新聞會了,他還有何面目呆在單位?只怕對他提拔的事也會有影響呢!
老太太可沒有兒子想得這樣周全,盤腿坐在沙發上放聲大哭。急得勢清明連連讓老孃小聲一點??家裡做了隔音不假,可哪家隔音效果也不會有那麼好,能隔得住老孃的哭聲。老太太哭了一會兒,見林雪沒有讓步的表示,心頭越發火起,拿起電話簿就要打給林雪的爸媽。
林雪也不制止,只是看着勢清明:“你媽打電話給誰我都無所謂,但有一樣她要打給我爸媽,我就打給你們廳長。”
這算是抓住了勢清明的麻筋,勢清明急得要給老孃磕頭:“媽,你這是要解決問題,還是要讓問題複雜化?我丈母孃身體剛好了沒多久,您就別再讓他們跟着受罪了行不行?”
兒子如此不給力,讓勢老太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想了半天還是悻悻地放下電話,她再糊塗也不敢阻了兒子的前途。如今除了哭她也沒有其他辦法宣泄自己的火氣了。
欣想現在已經嚇呆了,她早想過說出真相後勢家會吵,但沒想到奶奶的能量這樣大,這種局面讓她一個小姑娘如何收拾?勢成此時已經蔫了,縮在一旁不開口;勢清明坐在沙發上抽菸,什麼話也不講;林雪默然在坐在另外一邊,想着自己的心思。只有老太太在狠命地唱着獨角戲。
欣想還能呆得下去嗎?她知道,因爲今天的事勢成不可能原諒她了,她已經失去勢成了!欣想心如刀絞,站起身將一張卡放在了林雪的跟前。
“嬸嬸,這是勢曄給的卡,我將您的五十萬也存在裡面了,現在還給你,謝謝!如果不是我家裡也不會弄成這樣,對不起!”
她鞠了個躬,轉身跑了出去。
林雪有點恍惚,這孩子就這樣走了?不會出什麼事吧?她的心忽然一緊,拼命地叫着勢成:“快追丫頭去,千萬不能讓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