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想的月信一向都會拖後幾天,與勢成在一起後,因爲常常吃緊急避孕藥,更加不準,最長的一次拖到過五十天,將她嚇得不輕,後來又有過幾次有驚無險的經歷,漸漸地也就習以爲常。這一次與勢成感情出現問題,分別前那段時間幾乎沒有性生活,欣想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中招。現在,由於媽媽的提醒,她才忽然想起,上次來月經已經是四十多天前的事。擔心害怕,讓她六神無主,幾乎一夜都沒睡着。早晨下樓,她看到媽媽的眼圈也是黑的。
母女倆黯然無語,各坐在餐桌的一頭,美味的早點吃在嘴裡,味同嚼蠟。欣想勉強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去。
“也不要太擔心,或許是媽想錯了。”李秋雲忽然這樣說。
欣想發現媽媽在講這句話的時候頭都沒有擡,不禁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這種幸運肯定落不到她身上。一定是她之前做錯了太多事,以至上天也不願意看到她獲得幸福。低頭看到手指上的戒指,感到分外刺眼,想取下卻又捨不得,天知道這個她還能戴多久。
黎偉華下樓,第一件事就是過來抱抱女兒:“不必擔心,就算是真的也不要緊,現在醫學昌明得很。”
李秋雲氣不打一處來,一大早講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不是他當初縱容,女兒就不會到今天這種地步,現在正與歐陽家談婚論嫁,欣想卻懷上勢成的孩子,歐陽爸媽在蘇州有頭有臉,知道了還能要欣想?就是歐陽也不一定接受得了。
?“你趕緊吃早飯,吃完了好早一點去,晚了沒地方停車。”她惱怒地說了一句。
黎偉華好脾氣地笑笑:“我這就去將車開出來。”
雖然過節期間,醫院裡還是很多人。因爲沒車位,黎偉華的車子被擋在門外進不去,後面又不斷有車涌上來,進退兩難。李秋雲實在沒有等的耐心,拉着女兒就下了車。
掛號、排隊、檢查、化驗,欣想就像個木偶,被媽媽拉着到處轉。尿檢單送進去,欣想心中七上八下,坐立不安。李秋雲比女兒稍稍好一些,還能坐着,就是不住地打電話給丈夫,問他何時能夠過來。正在發着火,卻有電話呼進,是歐陽的。她沒有心思與丈夫再羅嗦,回頭小聲問女兒:“小澈給你打電話了?”
欣想心裡難受得要哭出來。歐陽是打過她的手機,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她都沒敢接。看來是因爲與她聯繫不上,他才與媽媽聯繫的。
李秋雲同樣也沒有與歐陽通話的勇氣,手機固執的響着,旁邊的人都用詫異的眼光看着母女倆,李秋雲趕緊將電話調成無聲。
母女相對,黯然無語。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正如李秋雲所猜想的,欣想確實懷了孕。
“現在可以藥流嗎?”坐在診室中,李秋雲聲音低到不能再低,以至坐在她對面的醫生都無法聽清她的話,無奈之下,她只能再說一遍。
醫生看了站在媽媽身後的欣想一眼:“第一胎最好還是不要打掉。你女婿來了嗎?這件事必須與他商量。”話是對李秋雲講的,眼睛卻看着欣想。
欣想的臉紅到耳根,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
李秋雲勉強笑道:“他工作忙,今天沒來。”
醫生欲言又止。
李秋雲急了:“到底能不能流產,您倒是給我一句話。就算不能藥流,手術也沒關係。我女兒不知道自己懷了孕,前幾天剛吃過感冒藥,這個孩子肯定不能留,您是醫生,比我們更懂這個。”她說得斬釘截鐵。
醫生只能實話實說:“不是我不願意給你女兒做手術,是因爲你女兒的體質特別,本身就已月經週期不穩,檢查時我發現她還有子宮內膜炎症。這個孩子如果打掉,後面能不能懷上就難說了。這件事關係到姑娘的一生,不得不慎重。”
醫生的話猶如晴天霹靂,打得母女兩個目瞪口呆。
“再考慮一下吧,最好能與你丈夫商量一下,畢竟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感冒藥吃得不多也不會對孩子有太大影響,如果是中藥的話,那更沒有問題。”醫生溫和地勸慰欣想,她以爲讓母女倆糾結的是這個原因。
欣想卻只是哭。
李秋雲摟住女兒,多少有些不耐煩的打斷醫生:“您還是幫她做了吧,說實話,我女兒與女婿感情不和,哪怕我女兒以後不能再生,這個孩子都不能要。”
這句話不講還好,一講醫生更加不肯答應母女倆的要求。醫院裡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小夫妻不和,女方流了孩子,男方來打醫生,最後還是醫院破財了事。醫患糾紛愈演愈烈的今天,讓醫生不得不從自己的角度多考慮一些。
李秋雲還想再多說兩句,醫生卻已經按了叫號鈴,只得無可奈何地拉着女兒離開。
欣想的心亂極了,摸到手上的戒指,不禁悲痛交加。如今這種情況,她還有臉與歐陽在一起嗎?悄悄拿下戒指放進手包中,眼淚已經如同斷線的珍珠。
人最怕的就是有比較,沒有經歷過勢成的家人,她不會感到歐陽及其父母對她的好有多珍貴!
李秋雲竭力安慰,卻如何能夠勸回女兒的眼淚?說得多了,反而將自己眼淚也說出來。
現在真是進退兩難,帶着孩子嫁給歐陽肯定不行,打了孩子女兒可能永遠懷不上,讓歐陽家絕後,肯定又不行。而且黎家也不能無恥地利用歐陽家的善良,就這樣將女兒嫁出去,可是一切和盤托出,人家是否能夠接受欣想?
李秋雲的頭都想疼了。
欣想看着媽媽:“我要和歐陽分手。”
“胡說什麼呢?”李秋雲脫口而出。
欣想苦笑:“媽,我還有臉面對他嗎?”
李秋雲的心被重重一擊,痛得她眼前一黑,以女兒的情形,以後再找歐陽這樣的人家難了。
一出門診大樓,就看到歐陽正與黎偉華站在一起聊天,黎偉華的手上還叨着根香菸。欣想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不僅如此,她還本能地拉了媽媽一把。
此情此景,李秋雲只能安慰似地拍拍女兒的手,硬着頭皮上前。
“小澈,你怎麼來了?”她的聲音發乾,甚至還有一點發抖。
歐陽卻似乎沒有發現她的異樣,依舊呵呵地笑:“我都要急死了,你們的電話都打不通。後來一想可能陪欣欣上了醫院,就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一到門口就看到爸爸,所以抽了支菸。”他靠近欣想,“我就是爲了陪爸爸。”似乎在爲自己尋找抽菸的理由。
看着他有點孩子氣的笑容,欣想鼻子一酸,眼淚直往下掉。
歐陽嚇了一大跳:“怎麼了?”眼睛詢問似地看着李秋雲,李秋雲卻立即將目光移開了。回頭再看黎偉華,也是一幅愁腸百結的模樣。他趕緊安慰欣想,“沒有事的,現在醫學昌明,胃病也不是大毛病,你還怕治不好?”他擡頭看着李秋雲,“媽,我認識上海的醫生,要不明天再到上海瞧一瞧?”
李秋雲吃了一驚,尷尬地笑道:“用不着,用不着。”
這種言辭閃爍的樣子,令歐陽心中疑竇叢生。
站在醫院門口哭哭啼啼不像樣子,李秋雲只能招呼大家先回去,有什麼話回家再說。按照以往的慣例,都是李秋雲夫婦一輛車,欣想小兩口一輛車。今天李秋雲擔心女兒無法控制情緒,所以讓女兒跟着他們走。
李秋雲剛在家門口下了車,隔壁鄰居便看着她笑道:“一大早一家人去哪兒了?你女婿在門口站了半天,我讓他到家坐一下又不肯。後來找到你們沒有?”
“找到了,找到了。”李秋雲忙不迭地回答,慌慌張張地找鑰匙開門,卻越急越找不到。好半天才發現,鑰匙一直拿在拎提包的手上。
歐陽開車一向比黎偉華快,但是今天卻不知爲何慢得出奇。坐在客廳中等待的每一分鐘,對黎家人來說都是一種煎熬。終於聽到門鈴聲,可這聲音卻讓欣想本能地逃離了現場。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面目見他?
李秋雲想要喚住女兒,卻被黎偉華阻止了。
“算啦,讓她去吧。”黎偉華有氣無力。
女兒的不幸讓他們傷心,失去歐陽更讓他們惋惜。
李秋雲嘆了口氣,怏怏地去開門。
歐陽捧着一束紅得刺眼的紅玫瑰神采飛揚地站在門口,他的一絲不苟的黑色西式外套和整整齊齊的髮型,和花配合在一起,活像一個迎接新娘的新郎官。
李秋雲哪裡知道?由於今天他們家人的表現,讓歐陽想當然地認爲欣想得了絕症,所以一家人悲慟欲絕。這種情形下,歐陽覺得欣想最需要的人就是他,他也應該讓欣想在最後的日子裡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
等不及進門,歐陽便宣佈自己的決定:“媽,我想我欣欣馬上結婚!不管她病得如何,我都要和她在一起,請您答應將女兒嫁給我!”
李秋雲眼圈頓時紅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了一句:“進來再說。”
這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談話過程,李秋雲簡直不知如何開口,但最終還是將話全都講明瞭。話裡話外都只有一個意思,請歐陽原諒欣想的失信,因爲欣想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是單親媽媽,要麼是終生無育的女人,這兩種身份都不適合做歐陽家的媳婦,所以儘管捨不得也只能選擇離開,請歐陽重新找一個好姑娘。
李秋雲嘆着氣將戒指放到歐陽的手上:“這是她還給你的。”一語未了,淚如雨下。
歐陽緊緊地握着戒指,好半天才擡頭問了一句:“欣想呢?”
“她在樓上。”李秋雲心痛如裂。
歐陽一字一頓:“我想見她!”
黎偉華勉強擠出笑臉:“小澈,事已至此,見與不見都沒有什麼關係,你就給她留一點尊嚴吧。”
歐陽垂頭喪氣,怏怏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