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成也看到了叔叔,笑容僵在臉上,對勢成明他有一種本能的畏懼,以至於腦子都停止了轉動,昨晚盤算了一夜的應答之詞,這會兒居然一個字也想不直來。事實上對於勢清明的建議,他不是沒有動心過,可回家與欣想商量卻吃了一個癟,她怒氣衝衝地質問,他是不是又要回到之前的軌道、一切都依賴着叔叔嬸嬸?勢成當然不會承認他有這樣的心理,只是辯解說他不能讓叔叔失望、也期望將來的自己有更好的前途。可欣想卻更加生氣,說出來的話也更加不留情面,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和他的家人就是將叔叔嬸嬸的幫助當成了天經地義的,他們只想做寄生蟲,而不想靠自己努力。
這話真的難聽極了,勢成怎麼能夠不爲自己解釋?可他的解釋在欣想的質問下,卻是那樣的蒼白無力??爲什麼他家人一有事就想到叔叔嬸嬸,而不會想到舅舅、姨媽等人?叔叔與嬸嬸混得很好這不是理由,有能力幫助他們也不是理由,關鍵在於勢成和勢成的爸媽都將叔叔與嬸嬸的好心當成了天經地義,他們沒有感恩的心,不知道感激林雪爲勢家作出的貢獻,反而會因爲嬸嬸的一點過失無限放大對她的不滿,甚至進行集體聲討,這纔是令欣想最失望的。
勢成震驚了!雖然嘴上不肯承認欣想說得對,可晚上躺在牀上靜靜地回想起來,卻真的是這樣。當嬸嬸第一次作爲家長去學校開家長會時,他心存感激;可當這樣的事成爲常態之後,他的這種感激不見了,甚至由於一次她因堵車遲到了五分鐘,他生氣得不願意吃飯,要叔叔嬸嬸來哄他。其他這樣的事就更加多了,之前大家的解釋都是,他是從心裡將嬸嬸當成了親人,所以像兒子一樣容不得嬸嬸有一點做得不好。但現在想來卻不是這樣,他和家人早就將叔叔嬸嬸做的一切當成了天經地義,所以容不得她的一點做不到。
如果他還想留住欣想,那麼至少應當改掉這種心態。勢成不得不承認,欣想的“三月之約”給了他無限壓力,令他不得不痛苦地省視自己的一切,忍着種種陣疼積極地改掉自己的毛病,以求獲得重生的機會。
“跟我回去!”勢清明聲音低低的,眼睛像要吃人。
勢成的身子一抖,口中卻輕輕吐出一個“不”字。
勢清明不曾相到他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回答自己,不由得愣住了。幾乎是本能的,他舉起了手。
這個動作勢成太熟悉了,每次他犯了錯,叔叔都是這樣的表情和行動。他甚至沒有一點躲閃,不是不怕而不願。他一直覺得,每一次叔叔的責罰都會成爲他新的動力,讓他更加加倍努力。現在,在他傷了叔叔心的情況下,他更願意他的責罰可以減輕自己心中的痛苦。所以,他默默地閉了眼睛,等着那一記耳光狠狠地打過來。
可是叔叔的巴掌卻沒有如期落下!
勢成睜開眼,不知何時勢清明已經放下了高舉的手,用無奈的目光看着他。
孩子年紀不小了,比自己都高半個頭了,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再打勢成不合適。這是剛纔勢清明心中真實的想法!
勢清明苦笑:“你現在是有本事,可以不聽我的話。”
“叔叔,我不能再給您、給嬸嬸增添負擔。”勢成努力壓制着心裡的激動。如果不是在售車大廳,他是寧願跪下求得叔叔的諒解的。
勢清明的心像被狠狠地割了一刀。
侄子爲何要和他說這樣的話?一定是林雪又給他講了什麼!想不到他的忍讓換成了她的變本加厲,果然老孃的話有時也不如道理,對於女人的讓步有時會成爲她的得寸進尺。他有點後悔,不該顧慮那樣多,以至於一點爲了自己小家的私心害了勢成。
站在遠處接待客人的李菲早已看出異樣,現在客人一走,便趕緊滿面堆笑地過來:“這位先生,您是要買車嗎?”
勢清明厭煩地看了她一眼,沒有開口。
勢成趕緊對李菲笑:“這是我叔叔。”他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離開。
可李菲不僅沒走,反而立即換成了另外一種熱情:“叔叔,您請到那邊會客區坐吧,我給你您倒杯茶。”這其中沒有對客人的虛僞,卻有一種對自己喜歡的男人的家長的巴結。
勢成現在傻傻的,根本體會不會她的這種變化。勢清明見多識廣,卻一眼看出這個小姑娘的不簡單。他挺討厭這種見風使舵的女孩子,特別是現在他有私事要處理,可她卻依舊沒有眼色地站在這裡,還自以爲是地指手劃腳,分明高擡了她自己在勢成心中的地位,頓時臉色更加難看。
對於自己叔叔的脾氣,勢成當然瞭解得很,勢清明每次上街難得的不與人家服務員生氣,因爲他覺得自己是花錢來享受的,所以服務員必須像傭人一伺候。勢成趕緊向李菲笑:“我和我叔叔有些事要談,你先走吧。”
李菲這纔打了聲招呼走了,一面走着還一面不住地回頭看。
勢清明低聲問:“這個小姑娘與你沒什麼情況吧?”
勢成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她是一個小老鄉,介紹我來這裡工作的。”
勢清明一臉正色:“腳踩兩隻船的事,咱們不能幹。”
勢成當然拼命的點頭,然後陪着笑臉將叔叔讓到門外,找了個僻靜點的地方。
勢清明的心現在如同在沸水中煎熬:“成成,你倒底爲什麼放下好好的工作不做,要來這裡伺候人?”
勢成慌亂地脫口而出:“我不能失去欣想,那點工資不要與欣想成家立業,就是養活我自己都成問題……”但又立即感覺到了此話的不妥,立即住了嘴,卻已經晚了。
這話,就算勢成不講,勢清明心裡也是明白。
“錢的事咱們再慢慢想辦法。”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勢清明到了此時也有點底氣不足。
勢成搖搖頭:“叔叔,您和嬸嬸不是沒有給我想過辦法,可是……我已經給欣想作了保證,以後一切都要靠自己。”
“男人當然要靠自己,可也不能因爲一時困難,便選擇一條沒有前途的道路。勢成,你也是讀過大學的人,這些道理不用我多講,可不能目光短淺。”
勢清明苦口婆心,可勢成依舊低下頭一言不發。
勢清明忽然明白了,侄子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決心,一定是受了欣想與其家人的影響,或者也有林雪。可是,他怎麼能讓侄子在這裡呢?他下了決心,回去就與林雪攤牌。勢家只有兩個男孩,勢成又是長房長孫,他作爲叔叔有義不容辭拉他一把的義務和責任。
叔叔的話簡直將勢成嚇呆了:“這件事與嬸嬸沒有半點關係,都是我自己的決定。叔叔,您可千萬不要這樣對嬸嬸。”
可他越是這樣講,勢清明越是不相信,恨不得立即就要打電話給林雪,將她叫到這裡來做一個了斷。
勢成可憐巴巴地望着叔叔:“我真的不能回去,叔叔。”他拼命地攔着叔叔,一急之下,倒有了主意,“是這麼回事,叔叔。你先聽我講完好嗎?”
勢清明看着他,卻沒有將手機放在口袋。
“上週我和欣想不是回蘇州了嗎?欣想爸爸說如果我和欣想在一起,早晚要繼承他的事業,所以希望我能好好鍛鍊一下,不是做一個繡花枕頭。其實在蘇州我就已經給欣想的爸爸做了保證,一定會從最基層做起鍛鍊自己。”他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忽然說出這種話來,但總算欣喜地看到,勢清明的臉色沒有那樣難看了。
“真的?”他問。
勢成趕緊點頭:“真的。”
勢清明倒有幾分信了,因爲昨天欣想與林雪的樣子對勢成辭職一事相當贊成,而他又聽欣想講過,她媽媽曾經給林雪打過電話。這樣看來,林雪是知道了勢成岳父對他考驗的事了,所以才那樣不慌不忙的,倒是自己的誤解了她!如果能夠繼承欣想家的公司,那勢成在哪裡打工都無所謂。勢清明這些年也多少聽說過,有錢人家是喜歡這樣鍛鍊接班人的。可轉念一想勢成先前說的話,他又多少有點不放心。
“你可不許騙我。”
勢成十分認真:“叔叔,我敢騙您嗎?欣想可有話,如果我在這裡幹不出個樣子來,她就會離開我。”這句話倒是真的。
勢清明笑笑:“小姑娘總是喜歡這樣講的,動不動就拿分手威脅人。”他的心情輕鬆了一些:“既然這樣,那你好好地幹着。在這裡大概要呆多久?”
勢成心道我哪裡知道,嘴上卻不敢這樣講,而是將欣想的三月之約拿了過來:“三個月,三個月的期限。”
勢清明已在心裡盤算怎樣幫侄子了,臉上卻不表現出來,只是用力拍了一下侄子的肩膀以示鼓勵:“那你要好好幹!”
勢成認真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