憬兒悄悄回到房裡,並沒有被巡夜的侍衛發現。
楮桃尚未睡下,還在焦急地等着她,直到見她推門而入,才總算鬆一口氣,道:“太子妃您可回來了……”
“噓,早點睡吧。”憬兒拍了拍楮桃的肩膀,未多交流,各自收拾、休息。半夢半醒間她回味着南軒那個好看的笑容,有點甜蜜。
一直到了第二天晌午,憬兒才起牀。睡眼惺忪的她伸着懶腰,照了照鏡子,突然發現額頭上起了幾個痘,便坐下來抹了些紫茉莉粉,奈何抹得不勻,看相不佳,於是乾脆塗了一臉,白得有些嚇人。
午飯過後,憬兒閒倚在榻上,想起昨天夜裡南軒的話:“我在城南有個小店叫‘曉軒’,平時也就三兩閒人過去喝茶。地方雖小,但清淨別緻;你若想學琴,可以去那裡找我,我可以教你。”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不如過去看一看;認識三兩個朋友,說不定可以早點擺脫現在這種牢籠般的生活。”憬兒如是想。只是,出去沒那麼容易。她在府裡兜轉了一圈,礙於白天爬牆太過扎眼,只好去“求”朔宸,於是先去了書房。
“你家主子呢?”
書房裡只有李風在整理架上的書籍,他見憬兒來了,忙放下手中的活兒,想了想,道:“太子可能在秋閣。”
憬兒做了個OK的手勢,也不管李風懂不懂,沒多說別的話,轉身往秋閣方向走去。李風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上去,心想:他們兩個碰面,指不定鬧出什麼事,我若去了多半會倒黴,還不如在這裡整理書。
秋閣的院門半敞着,憬兒悄悄走了進去。朔宸坐在石桌旁,正望着“三年”發呆。那顆三色的怪草最外的一圈紫色葉子不知爲何開始枯萎、掉落。他看得出神,竟沒有發覺憬兒已靠近他的身旁。
憬兒俯身去看,頭髮蹭到了朔宸的耳朵,他警覺地看向她,她衝他笑了笑,道:“它怎麼掉葉子了?”
“你怎麼來了?”朔宸推開憬兒,撓了撓耳朵,接着說“你臉上抹了多少粉,跟鬼似的,真難看!”然後把“三年”拉近自己身旁,像是怕被憬兒搶走一般。
“來看看你啊。”憬兒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摸了摸臉,再看看手,嘟囔着說:“紫茉莉粉,太散,容易掉。”
朔宸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道:“想我了?”
憬兒堅定地搖搖頭,說:“只是來看看你的花草啊。”語罷她伸手想去摸“三年”的葉子,被朔宸擋下,他抱起花盆轉身側對着憬兒,問:“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求我?”
“你怎麼知道?”憬兒有幾分驚訝。
朔宸輕哼一聲,低頭端詳着懷中的小草,漫不經心地說:“看你一臉諂媚就知道。”
“你才諂媚!”憬兒毫不客氣,心想:衝你微笑你就說我諂媚,以後見你就罵好了。朔宸沉默,憬兒轉念又想:算了,忍一忍,現在跟他鬧翻可不好。於是她又輕聲細語地說:“我要出府。”
“怎麼又要出去?前幾天不是剛出去逛了嗎?”朔宸眉頭微蹙,覺得她有些煩。
“我想回家看看。”憬兒嘆了聲氣,愁緒掛在臉上。
“太子府就是你的家。”朔宸冷冷地說。憬兒方知說錯了話,忙改口道:“我想去秦府看看。上次你嚇到憧兒了,我得去看看她。”
“我沒空。”朔宸以爲憬兒想叫他一起去,在他看來女人若是一個人回孃家,常常會被人以爲她是被休了。
憬兒識趣地道:“我自己去就好,不用你陪我。”她自然不想和他一起。
“讓李風陪你吧。”朔宸許是擔心憬兒迷路。
“不要,我自己就好。”
朔宸未再堅持,她說自己就自己吧。他打量着她,又道:“你今天真醜!離我的花草遠一點,別把你的粉掉到花盆裡。”
“有那麼誇張嗎?你以爲我想這樣啊?都是因爲額頭上長痘,我才用紫茉莉粉解熱散瘀,只不過抹得有點多。”憬兒邊說邊用帕子擦臉,擦完又指着朔宸抱着的“三年”說:“它最醜!”朔宸側目瞪了她一眼,目光冷厲,憬兒心怯,想:萬一惹怒了他,他改變主意,不讓我出去怎麼辦?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改口道:“它再醜也沒有我醜。我最最醜。”
朔宸滿意地一笑,憬兒看着他,回敬一笑,心裡暗罵:你最最最醜!
次日,天氣有些陰沉,密雲暗涌,指不定何時蒼天就會大哭一場;本不該出門,可憬兒好不容易爭取到外出機會,不想就此放棄。
她帶了一把油紙傘,獨自去了城南,輾轉找到“曉軒”。
“您好。”店裡只有一個陌生男子,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年紀,見憬兒進來,不慌不忙迎上前招呼。
“我找南軒。”憬兒四下打量,小店佈置簡單,三面徒壁,連幅字畫都沒有,並不似想象中的清雅別緻。
“公子不在。”男子淺笑,渾身上下散發着文人氣息,屋裡有淡淡的墨香味道。
“他什麼時候會來?”
男子走到門口張望着,又看了看天,回過頭說:“不好意思,今天天氣不好,眼看要下雨了,許是不來了。”
憬兒聞言面露失望之色,“哦”了一聲又問:“那天氣好的時候他都來嗎?”
“不一定。您有何事?”男子笑問。
憬兒尷尬地笑笑,擺手道:“沒事。那我走了。”
“這就要下雨了,要不您先坐會兒,我給你沏杯茶。”男子客氣地說。
“算了,謝謝。”憬兒轉身離開,沒走兩步雨點就滴了下來。
走在青石板路上,撐開油紙傘,憬兒緩緩行着,從煙雨迷濛到細雨如針再到大雨傾盆,失落、失望,埋怨、哀嘆;直到油紙傘再也承受不起雨的重量,她的裙、她的發已然打溼,她不得不找個地方避雨,於是就近跑到一處屋檐下。
風吹着雨打到臉上,微微痛感提醒自己正迎着雨站着,憬兒挪動腳步,打算拐到另一面避風的牆邊,不曾想剛拐過去就碰上那個想見的人。
“你怎麼在這兒?”兩個人幾乎同時問到。
“我去找你你不在,還以爲你不來了。”憬兒捋了捋被風雨打亂的頭髮,笑着說。
“我出門沒帶傘,半路上下雨了,就在這裡躲着。”
若是以前,這種天氣南軒斷不會出門;而今雖覺得天氣不好她很可能待在家裡不出來,但還是禁不住想去曉軒等着。
“這鬼天氣帶傘也不管用。”憬兒晃了晃手中的傘,苦笑着;南軒點點頭,回了一笑。
兩個人躲在屋檐下,甚是無聊,憬兒沒話找話,先道:“上次不好意思啊,把你說成壞人。還有,在碎月樓的時候——謝謝你。”
南軒不語,又衝她溫柔地笑了笑,憬兒不禁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覺得你很有趣,誰娶了你一定過得很有意思。”南軒背靠着牆,回想那天夜裡和憬兒也是這般在牆根下說話。
憬兒撇嘴,彷彿看到朔宸投來鄙視的目光,心想:他專業諷刺、挖苦、欺負我,當然有意思。
“上次是開玩笑的,我不是什麼太子妃。”不知爲何,憬兒脫口而出這句話,說完又覺得後悔。
“嗯?那天你翻的確實是太子府的院牆啊!”南軒有些吃驚,不過也可以理解,心想她大概是怕暴露身份;竟有些享受這種“他認識她,她不知曉他”的感覺。
“你看我哪裡像個貴婦人啊?我只不過是太子府的一個閒人。真正的太子妃怎麼可能像我這麼落魄。”
南軒點頭,皺了皺眉,說:“也對。那你看我像什麼人啊?”
憬兒仔細端詳着他的臉,雨霧之中竟覺得有種朔宸的錯亂感,不禁笑道:“像——太子!”
南軒聞言忙作出“噓”的手勢,左右看了看,一臉嚴肅道:“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憬兒尷尬地點點頭,趕忙轉移話題說:“你說你可以教我彈琴,是真的嗎?”
“嗯,你若有時間,待會兒雨停了,我們可以一起去曉軒,我教你。”南軒認真地說。
“好。不過我剛剛去過曉軒,裡面給人感覺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憬兒疑惑地看着南軒,他神秘一笑,道:“你跟我去就什麼都有了。”
“是嗎,那麼神奇?不過我很笨的,你可得有耐心教我哦。”憬兒一副賴皮的樣子,接着伸手試了試雨,又擡頭看看屋檐,道:“這雨不知還要下多久,好在這屋檐夠寬。這是誰家府院啊?真是好!”
“徐將軍家。”南軒想都沒想回答說,顯然他對這附近很熟悉。
“徐將軍?是誰啊?”憬兒好奇地問。
南軒舒了一口氣,似有所思,道:“一位戰功赫赫的老將軍,曲遙和肅封兩國得以安寧,他功不可沒;就連他最小的女兒也爲國遠嫁。”
“哦”,憬兒點點頭,“聽上去好偉大的樣子”,想了想突然故作嚴肅地看着南軒,道:“你怎麼知道那麼多?不會是敵國奸細吧?”
南軒聞言輕哼,表情哭笑不得,無奈地說:“你看我像嗎?別看我的曉軒地方不大,但去喝茶的人可都是達官貴人,聽他們絮叨皇城的事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憬兒聳聳肩,暗歎一句:八卦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