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高掛,夜色撩人。
夜晚的煙花巷燈火通明猶如白晝,憬兒呆立在巷口,看着滿目熱鬧繁華,驚得半天動彈不得,心中暗歎:不愧是皇城的煙花之地,多少風流子弟的溫柔鄉;白天有多麼冷清,夜裡就有多麼熱鬧。
熙攘的人羣中,有步履搖晃的醉酒男兒,有撒潑哭鬧的中年婦人;有風姿妖嬈的妙齡女子,有悵然若失的青年文人;有人衣着光鮮,有人破履爛衫;有人歡笑,有人哭泣;有人結伴,有人獨行……
“呦,姑娘是來找夫君的吧?”與憬兒說話的是一位豐滿的婦人,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油光滿面。
憬兒回頭看了看沒有別人,確定婦人問的正是她,她搖了搖頭,苦笑着道了聲“不是”。
“不用不好意思,我是過來人,我懂。我跟你說啊,妹妹,唉,男人嘛,都這樣,管不住的,你有這個功夫來找人還不如自己去吃點好的。”婦人投來理解與同情的目光,看得憬兒有些尷尬,她笑笑,解釋說:“我真的不是來找人的,我就是來看看。”
“甭害羞,我都知道。一看你就是剛成親沒兩年,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這樣,天天來煙花巷,挨家闖挨家找,哭過、鬧過,都不管用。我勸你啊,還是回去吧,大晚上的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我現在是想開了……”婦人一副過來人的口氣,絮絮叨叨說了一大串。
憬兒藉機問道:“大姐,你知不知道這煙花巷裡哪家的姑娘最好看?”
男人都愛漂亮的女人,婦人會心一笑,道:“你是覺得你夫君來了煙花巷,定然去找最漂亮的姑娘,對吧?這可不一定。這裡好看的姑娘脾氣都古怪,當年我家男人也是……”
“大姐,你知道好看的姑娘在哪裡,對吧?”憬兒不想聽婦人囉嗦,她只是想看美女而已。
“喏,那裡”,婦人有些失落,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幢二層建築,道:“碎月樓。”
“謝謝!”憬兒微微一笑,未等婦人再開口,便一溜煙跑掉了。
穿過擁擠的人羣,她來到碎月樓門口,剛往裡邁了兩步便被人攔下。
“不能進!”兩個壯年男子立在門口兩邊,伸手攔住憬兒,面色兇冷。
“爲什麼?”憬兒雖然退後了一步,但身子依然探着,試圖張望裡面的情形。
其中一個壯漢轟趕憬兒,沒好氣地說:“走走走,我們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去別處找去!”
“我不是來找人的,我就要進去!”憬兒站定不動,厲聲道。
轟趕憬兒的壯漢見憬兒非但絲毫不怕反倒言詞厲害,先是一震,然後上下打量着她,狐疑地問:“不是來捉夫的?那你來幹什麼?”
“我是來玩的,怎麼,不行啊?”憬兒側身而立,迴避着那人的目光;她討厭那種不禮貌的打量。
“呵,有意思,你信嗎?”那人對另一個壯漢說,對方搖搖頭。話音剛落,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從碎月樓裡走出,兩個壯漢一看到他立馬止住笑,滿臉嚴肅。他看了看憬兒,問向其中一個壯漢,道:“怎麼回事?”
憬兒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從壯漢的反應來判斷,他多少有些地位,於是對他說:“你是管事的?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你想進去幹什麼?”男子皺了皺眉,語氣透着些無奈。他每天晚上都要出來應付這些難纏的婦人。此時,看着憬兒一副厲害的模樣,他想許是又要多費些脣舌才能攆她走。
“進去看看,進去玩兒。”憬兒的臉上掛滿好奇,倒真的不像來捉夫的婦人。
“這裡是男人玩兒的地方,你一個女人家瞎攙和什麼!”男子投來不解的目光。憬兒踮腳往裡瞅着,道:“誰說男人才能進,裡面明明有好多女人!”
男子回頭看了看,輕笑,道:“哦?難不成你是想和裡面的女人一樣……”
“呸!我說了我是來找樂子的!”憬兒立馬嚴肅起來,旋即掏出錢袋晃了晃,男子見狀,搖了搖頭,道:“那好,只要你不搗亂,可以進去。不過,得先交錢!”
憬兒把錢袋扔給了男子,大搖大擺地進了碎月樓。她穿過幾扇門,到了一處寬闊的大廳,看到正中的臺上有一女子正在撫琴,臺下圍坐着許多男人。
聽琴的人都很安靜,女子紗巾遮面,琴音嫋嫋繞樑,悅耳動聽。憬兒被她的琴聲迷住了,也想找個空位坐下來認真欣賞,卻發現除了她四周還站着不少人,都沒有位子坐。無奈,她只好找根柱子倚着,邊聽邊打量臺上的女子,心想:“這聲音,這旋律,真是一種享受,不像我——唉。她爲什麼遮着臉呢?是太漂亮,還是太醜,抑或是爲了引人興趣而故意爲之?看她眉眼清秀、脖頸修長、手指纖細……唉,可惜了,真是便宜了那些好色之徒。”
一曲終了。這時方有人注意到進來的陌生女人,憬兒瞬間被無數目光包圍,驚訝的、蔑視的、不屑的、不懷好意的,各種目光交聚;人們沒有讚歎優美的琴音,而是三三兩兩議論私語着憬兒。
“呵,竟有女人,誰家的女人來捉夫?快快帶回去。”有人按捺不住,公然挑開話頭。
“我不是來捉夫君的。我和你們一樣,是來找樂子的。”憬兒大聲道,故作放蕩不羈狀,希望別人不要把她當做異類“觀賞”。她環視四周,才注意到碎月樓的裝潢古樸雅緻,人來人往有條不紊,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污穢不堪。
“哈哈哈。”衆人鬨然大笑。
“好你個小女子,到碎月樓來找樂子?你倒是說說你來找什麼樂子?”剛剛說話的人闊步走上前,打量着憬兒,笑着問。
“我來——當然是看姑娘。”憬兒繞過剛剛說話的人,走到了人羣中間,指了指臺上的女子,道:“剛剛姑娘的琴彈得真好聽,可否再來一曲?”語罷又是一陣鬨笑聲。憬兒揣測着大家笑她的原因,心想:難道剛剛那袋錢是入場費,現在想聽琴還得另付賬?於是她補充道:“我可以再出錢。”
女子起身,緩緩走下臺,繞着憬兒轉了一圈,細細看了一番,輕笑道:“姑娘當真是來聽琴的?”她稍作停頓,接着說:“我每天只在這大廳彈一曲,任憑何人出再多錢都不會再彈第二曲。”
憬兒愣了愣,暗暗感嘆:“好生動人的聲音!她不僅琴彈得好,說話聲音竟也如此好聽,真的好想看看她的臉;若讓她教我彈琴,用不了多久,我定不會再被朔宸取笑。”
“就是,楚月姑娘的琴豈是旁人想聽就能聽到的?你這女子,切莫在此搗亂,速速離開吧。”憬兒的出現似乎惹得那叫楚月的琴女不太高興,常來聽琴的人覺察到了,趕忙驅趕憬兒。憬兒並未發現楚月的不滿,一門心思想着學琴,故不識趣地道:“姑娘,可否房中一敘?”
“呵,我與你素未相識,有何可敘?”楚月冷眼相對,旋即離開欲上樓去,一衆男子唉聲嘆氣齊聲喊着“別走別走”。
憬兒想象着曾在電視上看到的橋段,青樓女子被當做物品一般的“拍賣”,價高者得;不由得心疼起眼前的人兒。她想:這姑娘如此受歡迎,定是碎月樓的頭牌;正值芳華,卻淪落煙花之地,真是可憐;今天有我在,斷不能讓她成爲那些好色之徒的‘玩物’。
“你與其他人可都熟識?”憬兒掃了一眼在座的男子,復又看向楚月,楚月搖頭。
“那你與他們有話可敘,與我便無話可敘嗎?”憬兒暗自以爲她是在幫楚月,希望楚月能明瞭她的心意。同爲女人,她定不是刻意爲難於她,她只是覺得若楚月今夜與她共處,品茶說琴,總好過去面對那些浪蕩男子。
何曾想楚月冷哼一聲,道:“姑娘,我楚月向來賣藝不賣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憬兒一下子臉紅了,她竟一廂情願地以爲青樓之中人人皆娼,忘記有人可能只是單純賣藝。她突然好生慚赧,默默垂下腦袋,不知說什麼是好。
底下的人開始起鬨,無不責備憬兒搗亂。
南軒終於按捺不住,準備出手幫她解圍。從憬兒一進門他便注意到了她,雖只在婚禮上見過一面,但對她印象深刻,畢竟那時她昏倒在他的懷裡。只不過他認識她,她卻未必認得他。
“娘子,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走走走,快跟我回家。我和你說過,我跟楚月姑娘是清白的,你偏不信,現在總歸信了吧?!楚月姑娘不是那種姑娘,你看看你,真是——亂來!”南軒穿過人羣走上前,一把拉着憬兒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憬兒一臉慌亂,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想說“你是誰”,話到嘴邊還沒出口便被南軒捂住嘴往外拉,他邊走邊與圍觀的人道歉,笑着說:“各位不好意思,給大家添亂了,回家我好好教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