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符長寧卻忘了,當初她心心念念想要擺脫的是祈烈的控制,兼之不想讓父皇母后治下的天嵐國大權交到祈烈手上讓他乾綱獨斷罷了。可是在世人眼裡,祈烈佔的是符長安的皮囊,祈烈的一舉一動就是符長安的一舉一動,符長寧以爲自己對付的是祈烈,可在世人眼裡她對付的實則是符長安。
這個世人裡,以白氏爲甚。
當初說過,蜀中白氏是以“賢明”聞達於世的,而嫁給符長安的皇后白氏更是幼承庭訓,家學淵源,性格溫柔,胸襟寬廣。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建蒙國大軍兵臨城下,符長安驟然逝世時毅然決然隨他而去,可以說極大地震撼了符長寧。如果說符長安死之前的一番剖白撩動了符長寧心底因爲重生換運而敏感脆弱的那根弦,白氏墜城而下的壯烈一舉讓她開始反思自己是否一開始就做錯了。
可是不管符長寧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她都不能容許這件事被外人不懷好意地揣測,甚至還在她面前輕描淡寫地說出來。
成德並沒有接收到符長寧此刻可以殺死人的嗖嗖的眼光,而是將盞中茶一飲而盡,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說,“大重皇宮的茶葉不多,大凡算上品的我都下令盡數供應到你這兒了,偏你都沒喝上幾口,真是浪費。”
符長寧是個連庶族的吃相都要嫌棄的世家女,此刻看見成德就這樣毫無品鑑的就喝掉一盞茶,不由輕嗤一句,“牛嚼牡丹。”
成德聽此話立即拱手做輯,眉梢眼角都帶着難得被誇獎的歡喜,“多謝稱讚。”
符長寧被這話說得又氣又笑,好好地一句諷刺倒叫他聽成了一句好話,“貴國難道有什麼舊地傳下來的典故是我不知道的麼。”話裡頭有一絲嘲意,“你的後宮一定是其樂融融,從沒有爭嘴吵架的事情發生。”
符長寧甚至有些悲哀地想,她最好不要在這個地方呆太長時間,兩世爲人學下來的說話之道,期間的彎彎繞繞這幫蠻夷女子一定不懂。
成德沒有接符長寧的後話,而是搖頭晃腦地
說道,“牛羊對於我們大重國來說可是很神聖的動物,它的皮毛可以製作禦寒的衣物,骨肉可以抵禦飢餓的襲擊,血液可以讓勇士強身健體,是尋常人家的命根子,是達官貴族身份的象徵。至於牡丹,我知道那是可以開的很美麗的花,在建蒙的皇宮裡只有你才能配得上它。聖物對上聖物,又是用來說我的描述,由此可見,你是在誇我。”
符長寧簡直對成德的自戀和誇誇其談無語了,她勉強控制住自己的形象收回了兩個衛生眼。
這就是漢族和胡族的差異。別看成德官話說得像模像樣的,對於符長寧講的話也一字一句聽得明白,可自茅國傳承下來的子集經史,百家衆長,是胡族再過一百年也學不來的。
成德又給自己倒了一盞茶。符長寧看在眼裡,她的心已經有些焦急了。她不明白爲什麼成德到現在還不提出條件,難道真的僅僅只是想納她爲妃?
“成德。”符長寧用她慣有的平靜語調輕輕巧巧地叫他一句,眉目間都染上一層鄭重“你既然知道我是建蒙國皇后,就該知道平日裡我的吃穿用度是無一不精。茶要吃雲頂雪翠,香要燃沉香屑,紗要用天水碧,諸此種種皆是上品,你養不起我。”
成德似乎對符長寧所言頗有興趣,“皇宮裡有專司茶道的宮女,之前我特意送她去建蒙都城茶館學習,如今看你這般嫌棄可見她只學了個皮毛。”
“那是自然。”符長寧截下話頭冷笑一聲,“茶之道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學好的。”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成德彷彿早知道符長寧會這般說一樣,很自然地往下接嘴,“你的茶道好,倒不如教教她,也好叫我清楚什麼是正經的茶道。”
符長寧很倨傲地拒絕了成德,“我並不好爲人師。”
開什麼玩笑,符長寧的本意只是想吐槽一下成德的品味,可不是讓他變着法子忽悠自己讓自己泡茶給他喝,雖然只是二轉手。
成德呵呵一笑,很促狹地對符長寧說,“我聽出來了,你還是更想
當我的王妃。既然美人有意,孤就卻之不恭了……”
有着二十六年來良好的修養,一再告誡自己要鎮靜的符長寧終於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你做夢!”
一旦破功了,符長寧就覺得自己在成德跟前的形象一下子就坍塌了,她自暴自棄地說道,“反正我人都在這兒了,你既然一意孤行我說什麼都沒用,隨便你吧。”
符長寧是抱着犧牲名分換取自由的想法說的這句話,她盤算着大重自立爲王勢必會招攬幾個漢人朝官,到時候她在略施小計將人招攬麾下以觀後效,總比一味地在這兒跟成德磨嘴皮子有用。
當然,若是成德想碰符長寧,她是寧死不從的。而如果千辛萬苦回去以後沈從景敢懷疑她委身他人以求脫困,她就要讓沈從景好好嚐嚐河東獅的滋味。
卻不料成德眉頭一皺,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在符長寧眼裡看是滿心滿眼不願意的模樣。
這時候符長寧反倒不急了,她總算搞明白成德這個人不能按常理去想他。你越要做什麼,他就越不會讓你做什麼,反而你對某件事不在意了,他便偃旗息鼓了。
這就是所謂的牽着不走,打着倒退。
更何況符長寧不能夠讓成德輕視她,她首先要有足夠的權利,有了權利纔有能在大重國施展計謀的可能,纔有辦法重新回到建蒙皇城。
符長寧還想着能和她那四個寶貝閤家團聚呢。
儘管一番脣槍舌戰討價還價,符長寧總算說服成德暫時不要立她爲妃,畢竟她的身份除了成德和他的幾個心腹知道之外,別人都當她和嬋衣是他們王上隨手救下的兩個女人,端看侍女塔紗和那個大妃對她和嬋衣的態度就知道了。
而成德初登大寶,根基必定不穩,朝制轉換及前朝後宮牽扯的錯綜複雜的一大攤子事足夠令他頭痛不已,幹嘛還要往裡再添一根註定掀起波瀾的名叫符長寧的線。
攘外必先安內——這樣的情況似乎是每個王朝初處建立時,都顛撲不破的真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