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宸沒說話,拿着那封信坐在那裡出神,好大有要把這封信看透是怎麼回事,甚至是要把這個封信看破,也想知道管昕昀來這封信,究竟是爲了什麼。一退再退,退到走投無路的地方。
先前預備歸隱的時候,只是遠離京城遠離朝廷,只想做一個最尋常的農夫,跟自己的女人一起,看着最得意的兒女們慢慢長大。不論以後是怎樣的將來都不要緊,不管是出將入相還是尋常農夫都一樣,只要他們能夠好好的就足夠了。沒想到在中原還是一樣,到了任何時候他都叫人盯着。這裡應該是他最薄弱最無法觸及的地方,只是沒想到還是會叫那個跟女人有骨肉至親的人來打探下落,究竟孰是孰非?難道只是那個人想要重拾君臣之義,那種君臣魚水真的出自他的本意?
“做什麼呢?”聽到身後傳來異樣的響動,諸葛宸扭過頭看到兩個兒子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個樟木箱子,裝了滿滿一箱子的東西,乍一眼看上去誰也不知道里頭裝了什麼。
“娘讓我們收拾出來一箱子舊書,說是要叫人往舅舅家送東西的時候,正好帶了去。”稚兒頓了一下:“我跟暉兒兩個人一大早起來就在書房裡收拾東西,才翻檢出這麼多書。”
“好好的,收拾什麼書。”諸葛宸起身到了木箱邊,打開箱蓋看到裡面滿滿的舊書,隨手翻起一本,並不是從京城帶來的書,而是在南中以後纔買的書。愣了一下,這是想做什麼?因爲在南中買的書已經跟京城沒有任何關係,都只是最尋常普通的醫書,還有兄弟兩個平時臨帖的幾本字帖。
“娘說,只要是我們看着沒什麼用處的書都能裝在這個箱子裡。”暉兒看着父親專心致志地神情:“我就跟哥哥找了這麼久。才翻出這麼多書。”
“既然是用過了,又沒什麼用處的那就送走好了。家裡不像是從前,沒那麼大的地方放這些沒用的東西。”隱約已經猜到管雋筠讓把這些東西送走的緣故,這女人還真是冰雪聰明得可以,不要人送土產去她哥哥家。就是知道有人在路上會看這些東西。
“爹,這些東西送去舅舅家。一定會說我們小氣的。舅舅姑姑命人送來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偏生咱們送去這些舊東西,自己都不用怎麼還能給人?不是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難道娘連這個都忘了?”暉兒看到父親臉上一抹玩味地笑容,雖然滿是疑竇卻也想不出父母這麼做是爲什麼,尤其是爹孃心裡的東西豆瓣都猜不到。
“送去就行了,難道你舅舅還跟你娘計較這個?日後要是依依給你什麼,你要是不要?”諸葛宸抱着肩看着兩個差不多高矮的兒子,兄弟兩個越來越像,除了稚兒個子稍稍高了暉兒一個頭。就是稚兒略顯沉穩,而暉兒就要跳脫不少,很像稚兒在他這個年紀的樣子。
“當然不嫌,只要是她或是哥哥送來的,什麼都是好的。”暉兒脫口而出:“爹孃也是的。只要是給我的就是最好的。”
諸葛宸眉頭微微一揚,想起前兩天女人跟自己說的話,這小子最近都乖得很。有些不像是他了。那幾日不知道是誰嘴裡總是嚷嚷着,說是做孃的偏心,心裡眼裡只有哥哥妹妹。怎麼這兩天又這麼懂事,凡是爹孃給他的就是最好的。從來不奢望兒子會有多好,多懂事。
從來在他看來,兒子越是跳脫不羈越好,至少可以說成是父母所教導的東西不曾扼殺了孩子的本性,當然要是女兒也這樣的話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依依若是跟她二哥哥一樣,會要把人急死,這樣的女兒將來誰家敢要?
當然,這話沒跟女人說過。用女人的話說,孩子們之所以越來越跳脫,就是因爲離開中原以後,自己這個做爹的對他們到了除非是大是大非以外,餘下的事情愛怎麼就怎麼的地步。不過面上還是要過得去,沉下臉說說的日子是有的,真要是狠心的話,恐怕那個做孃的還真是說得到做得到了。
“你都知道這個道理,難道你舅舅不知道?”諸葛宸把信掖進了袖袋裡,,坐在石凳上等着兩個兒子把碩大的樟木箱子送到二進院外。
管雋筠讓小丫鬟提着食盒過來,自己笑吟吟跟在後面:“怎麼都在這兒,這可好不要那個依依一個個去叫人了,才說哥哥們不知跑哪兒去了,沒想到都在花園裡。今兒這可是依依跟他們一起做的,我還笑話她呢。”
“依依?”諸葛宸笑起來,眼看着女兒一蹦一跳從那邊過來:“依依,你娘說你跟着他們一起做的?”
“嗯,是我跟他們一塊兒做的。二哥哥總是笑話我,說是不會做。我就要做給爹孃看看,其實我也會的。”依依在母親身邊坐下,掀開食盒的蓋子,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黃澄澄的玫瑰餅最是引人矚目,依依等不及叫道:“這裡頭的玫瑰花就是我採的,還是娘教我做的玫瑰花醬呢。”
“好香。”暉兒伸手抓起一塊玫瑰餅送到嘴裡:“真的還有玫瑰花瓣,是不是你做的?”
“肯定是我做的,不信可以問娘。”依依花瓣似的小嘴嘟起來:“娘,二哥哥都不信我會做玫瑰醬。還是那天跟娘一起在園子裡摘的最好的玫瑰花做的呢。”
“他不信,明兒叫他做一次好了。”給女兒舀了半碗枸杞牛乳,到了南中以後一家人都開始學着吃南中最常見的乳製品,不論是燉好的牛乳還是奶豆腐,從前在京城想都想不到的吃食,如今成了家常便飯。只是他們也有跟南中人不一樣的,中原的飯食還是佔去了他們家吃飯的一大半。
“我說說而已,絕對不會做。”暉兒搖手,緊接着朝妹妹擠眼,只要是在爹孃身邊,這丫頭就會撒嬌。可是離開爹孃身邊,跟着他們一起出去簡直就是野小子。要是被娘看見,說不定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說看錯了呢。
“這個奶豆腐倒是比剛來的時候吃得好多了,從前腥羶難忍,興許是咱們吃得慣了?”諸葛宸夾起一大塊奶豆腐放到女人面前:“這一家子人,就屬你吃得最少。瘦得了不得,難怪那天你哥哥見了我就跟見了仇人似的,原來是爲了我委屈了他妹子。你看,要是以後依依在別人家裡受了委屈,這兄弟兩個肯定是坐不住的。”
“只是誰又敢欺負依依?”稚兒吃了半塊奶豆腐,緊接着學着父親的樣子喝了半杯奶酒。管雋筠驚異地看着兒子,什麼時候這小子居然學着品酒了。牙牙學語的時候,是喜歡讓他爹用那個沾了酒的筷子在嘴裡點一下,咂摸咂摸酒的滋味,只是那都是做爹的逗着兒子玩笑。這纔多大,就學着喝酒了。
“我也覺得是,依依不去欺負人就是好的。”暉兒好像是約好了似的,跟在哥哥後面說了一句:“依依,以後你要是欺負人的話,爹孃肯定給你做主,我們能不去被人抱怨麼?”
“要是你們一定要去的話,我也不敢攔着。”依依一點都不怯場,諸葛宸夫婦倆也不插嘴,就看着兄妹三人在那裡言來語去。說多了,肯定會說爹孃向着誰不向着誰,不如看看他們磕牙鬥嘴,比什麼都有趣兒。
暉兒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要是自己說多了,肯定被爹孃說成是沒規矩,不過不說又不願意這麼容易認輸。只好祈求的眼光看着一邊只顧吃東西的稚兒:“哥哥,哥哥。”
“你說不過依依的。”稚兒只是喝了兩口奶酒就放下了,吐吐舌頭看着母親笑起來:“娘,我第一次喝酒,前次看您在家裡跟着別人學着釀酒,我就想肯定好喝。”
“就衝你有滋有味的樣子,也不會是第一次了。”第一次覺得兒子真的長大了,雖然還嫌稚嫩,需要歷練才能沉澱下來。不過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在他七歲的時候就知道這孩子將來會做什麼,只是不想他們這麼快就大了,因爲看着他們大了,自己也就漸漸老了。
“真是第一次。”稚兒一笑,管雋筠側過臉看着諸葛宸:“你看稚兒這麼大了,我是不是老了?”這話悶在心裡好久了,總是找不到機會去問人。正好趁這個機會問問,看看那個兀自喝着酒的人會不會說醉話。
“什麼?”諸葛宸顧左右而言他:“什麼老了?”
“我是問,孩子都大了我就老了是不是?”管雋筠放下碗筷,看着還在埋頭苦幹吃東西的男人:“你看,他們都這麼大了,我怎麼會不老?嗯,宸?”
諸葛宸擡起眼簾看看三個孩子,約好了似的,稚兒朝弟妹們使了個眼色,要是到了這時候還在這兒坐着,就是給自己惹麻煩。兄妹三個飛快擦乾淨嘴角,哪怕沒吃飽都到後面去吃,絕對不在這裡坐着當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