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孿生姐姐。”頓了一會兒,原來要跟兒女們提起這話,居然不是跟女兒,而是兒子:“你那時候小的很,她到咱們家來的時候,一定要見你還要抱你來着。”
“怎麼後來沒見過了?”稚兒很小心地問道,好像這件事娘從來沒提過。孃的孃家是很顯赫的,如果真有這麼個孿生姐姐,那麼必定不凡。
“死了。”管雋筠側過臉:“在家的時候別提這件事,你爹不喜歡聽。”
“娘,我這位姨母是不是跟您和爹都有干係?”稚兒好像知道了什麼,尤其是母親提起孿生姐姐時候那種淡漠的語氣,還有不許在家提起的緣由,都很讓人疑惑。
“她是南王嫡妃的身份,曾經是皇家親封的長公主。”儘量讓自己語氣自然些,至少這樣不會讓人懷疑,懷疑她的身份。也不會讓人覺得有這麼個曾經的姐姐,會是一件多無奈的事情。
“那爲何舅舅和您都沒有提過她?”稚兒知道一件事,爲尊者諱。如果是母親的孿生姐姐,就是舅父的妹妹。是骨肉至親,算不上爲尊者諱。單單是看舅父對母親的寵愛,還有對自己兄妹的喜愛,就知道舅父是很喜歡母親這個妹妹的。同樣是妹妹,身份也尊貴。爲何只字不提?
“死者長已矣,還提她做什麼?”管雋筠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平淡如水的語氣連自己都有些驚訝,真的都放下了?難道因爲管岫筠的介入,曾經的傳奇和恩怨真的都隨同她的消逝。也都隨風流逝了?
“怪道呢,我說怎麼都沒聽娘和舅舅們提過。”稚兒一手撓頭,然後一臉赧然的笑容:“娘,我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姨娘要我叫她做娘。我還不知道她是姨娘呢。只是覺得她跟您生得一樣,只是看人的眼神跟您不一樣。她總是巴望着從人身上得到什麼,就是在夢裡都覺得眼睛怪瘮人的。”
“你叫她不曾?”管雋筠想起她曾說過的話。希望稚兒叫她一聲娘:“怎麼知道她不是我?”
“眼神不一樣啊,我知道她不是我娘。”稚兒笑起來:“娘,我還隱隱約約記得呢,爹看不見的時候讓我住在姑姑家,一直都不許我回來。後來就帶着我到了軍營中,我第一次看到大舅舅的時候,還以爲他是拐走您的壞人。爹在您跟舅舅走以後,看不見路都摔倒在地上。我趴在爹身邊,看着爹手心裡被石子劃破了,流出的鮮血。娘,這麼大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爹那麼失態。”
管雋筠愣愣聽着。從沒人提過。諸葛宸也好,二哥也罷都是沒有說過半個字。那個男人,穩若泰山的性子,怎麼也會有這種時候?關心則亂,還是因爲一時心煩意亂纔會做出誰都想不到的舉動?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看到他那種神態,有時候看不到就當作沒有發生過好了。好像是他有次說過的話,原來這一生都已經成了彼此身體的一部分,捨不得的。離得遠了會疼的。
哪怕是離得遠都會疼,何況是失去誰?恐怕切膚之痛都不過如此。真的牽掛不是放在嘴邊而是心裡。越是這樣,就越發要彼此珍惜。
“娘,到了。”推推愣怔的母親,稚兒指着門扉。裡面傳出諸葛霏跟娜桑大說大笑的聲氣,管雋筠報之一笑。在兒子面前這樣還真是第一次。
“等會兒進去,你別跟妹妹說這些。”管雋筠好像是想起來什麼:“到底是個女孩兒。有些時候多多沉不住氣。要是她知道這世上還有個早逝的姨娘,又要纏着我跟你爹問個不停,也別在暉兒面前說這些。”
“我知道。”稚兒點頭:“您以爲我還是當初那個除了吃以外,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小子?”
“你以爲你是什麼?”管雋筠笑着拍了一下兒子,母子兩個推開門看到依依和娜桑兩人在一起擺弄着正在成長中的蠶匾,往裡頭添減着新鮮的桑葉。
“娘,哥哥。”聽到說話的聲音,依依擡起頭看到母親回來,扔下手裡的桑枝就跑了過去:“好久纔回來呢,二哥哥還說早些回來跟我們一起喂蠶寶寶。”
“二哥哥在醫館裡幫忙,哥哥回來了。”管雋筠笑着摸摸女兒的頭髮,娜桑聽到人說話,已經循聲望向這邊,看到稚兒頓時雙頰緋紅。稚兒只是跟平時一樣,看了眼娜桑,微微一頷首就提着食盒過去了。
“娜桑說,她爹爹打回來一隻野豬,專門給我們剔出來好多上好的豬肉,過會兒就送來。”依依拉着娜桑過來:“怎麼見了我娘就什麼都不說了?”
“小姐不是替我說了。”娜桑的漢話越來越流利,不知是不是跟着依依在一起玩得多了,就連禮數都開始跟依依學了:“我都不知道再說什麼。”
“既然是有好的野豬肉,就自家留着吃,不用什麼都記着我們家的。”管雋筠抿嘴一笑:“娜桑,你娘又在忙着做什麼呢?”
“娘忙着醃野豬肉,等天冷了就有熱熱的湯鍋子吃。”娜桑笑起來,就會露出潔白的牙齒,好像是讓人看到自己燦爛的笑容總是有些不好意思。旋即抿起嘴,學着管雋筠素日淺笑的樣子:“娘說,這些時候家裡凡是都要讓先生和夫人替我們勞心,很是過意不去。前次家裡的事情還要多謝夫人和先生呢,要不是先生請來人給我爹爹幫忙,恐怕爺爺和奶奶的墳冢到這時候都還不能安穩呢。”
“回去跟你爹孃說,這件事千萬別總是掛在嘴邊。誰家沒有先人父母,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兒而已。”聽諸葛宸略微提過一句,娜桑家那些賣身葬父母還留下很多麻煩,如今夫婦倆不想叫人看透身份,索性給大哥家寫了封信,讓官員來做好這件事,比起尋常百姓來做這件事,要好得多:“不過是百姓家,誰家還沒有一些自己做不成的事兒。”
“我爹爹說了,先生和夫人都是大好人,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才能這樣好呢。”娜桑也不知道什麼叫做見過大世面的人,只是聽到爹孃在背後常說諸葛宸夫婦爲人極好,加上小姑娘家見了稚兒這樣的少年,少不得會害羞。
“見過大世面,還能見過什麼大世面。”管雋筠微微一笑,就不問兒女們的是非,轉身進了裡屋。從醫館回來的時候,男人在耳邊交代了幾句話,不想讓兒子知道的事情,只好自己親手來做。
娜桑想要避開稚兒,不過小姑娘又捨不得這個單獨跟他相處的機會。平時暉兒在旁邊,愛跟娜桑拌嘴說話,不像是稚兒這樣穩訥少言,常常讓娜桑辯不過,又不敢多說,只怕自己一句話說得不對,或是不好聽,闖下什麼禍只好回去的情形。
規規矩矩站在書桌邊,看着稚兒教給依依寫字。娜桑纖長的手指在旁邊比劃着,大有要上去親手一試的樣子。
收拾好諸葛宸交代的東西,管雋筠推門出來,被眼前的情形狠狠驚訝了一下。稚兒站在一旁看着諸葛霏跟娜桑兩人在書桌前寫字,不知道這是什麼弄成這樣了。拿着手裡的東西過去,娜桑的大字已經沒有南中土人的痕跡,甚至比女兒那兩筆字還有些風骨了,寫出來的時候還有了些味道。
稚兒揹着手站在旁邊看,一副私塾先生的模樣。管雋筠立在兒子身後,看着兩個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在那裡認認真真寫字,第一次看到南中的女娃兒這樣子習學漢人的書本文字:“娜桑的字兒越寫越好了。”
“有規矩多了。”稚兒似乎是自言自語,看上去很像是教書先生的認真勁兒:“依依都沒她學得認真。”
“哥哥偏心。”專心寫字的依依不依地嘟着嘴,然後扭過頭看看哥哥,又不肯被人比下去,只好扭過頭很認真地寫字。
“你好好寫字兒,等會兒還要說人偏心呢。”想要拍他一下,看看母親又忍住了:“娘。”
“沒事兒,你們做你們的事兒,我還有事兒要辦。”管雋筠笑笑,看看兩個女孩子,忽然不自覺地笑笑,緩步走開。不經意間扭過頭,看到娜桑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難道這女孩子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樣子?若是這樣,恐怕還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兒在等着人了。可是這些時候這麼多麻煩事,恐怕真是應了那句自顧不暇卻又是柳暗花明的故事。
或者人生就是這樣子,一切都是柳暗花明否極泰來,不會壞到底也不會好到頭。只有這樣纔會讓人明白,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會讓人沒有活下去的意義,就好像自己跟諸葛宸兩人選擇了這種安穩的生活,但是在這看上去安穩平靜的生活中,往往會帶着叫人難以預料的波瀾,即便最後都能平安度過,只是誰也不知道結局如何。
至於結局好或不好,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男人還有兩人的兒女,一家人始終都在一起。什麼時候都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