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問別人,就問你。”諸葛宸吐出枇杷核:“滿嘴裡說的這些話都不知道跟誰學的,難道爹孃平日教你的好東西全都不學,就學這些外四路的玩意兒?”
“舌燦蓮花。”暉兒吐吐舌頭笑起來,隨後很規矩地在父親面前站好:“爹,您要帶我去哪兒啊?”
“京城。”諸葛宸心底嘆了口氣,吐出兩個字。兄弟兩個互看了一眼,早就料到會是這個地方。爹人出去了,心裡卻把娘裝了個嚴實。
“沒事去京城做什麼,難道皇上還要給暉兒分封官職?小小年紀,什麼建樹都沒有,有些不夠格。”姜輝來說的話肯定是有大變故,不過她不想把這件事從自己嘴裡吐出來。況且,男人既然要把暉兒帶去,就是不想讓稚兒介入進來。都是自己生的,可是這個長幼有序,就是要世襲官職,也應該是稚兒在前面。
“做什麼官,我帶他都京城去,看是不是能夠找個出息的先生,把他好好調教一下。總不能漸漸大了還是這麼貧嘴貧舌惹人嫌。”諸葛宸眼皮都不擡,說話的時候一臉鄭重。好像是認真在說這件事。
話說到這裡,管雋筠就不好當着兒女的面繼續問下去。暉兒不以爲然地撇撇嘴,看向對面的哥哥,稚兒一臉若有所思。這件事好怪,爹孃常說長子是承繼宗祧,爹也就是因爲是祖父的長子,又是獨子,所以要兼祧兩房。要不是因爲有了自己跟弟弟,恐怕還會有不是娘生的兄弟。爹現在又說要把弟弟帶到京城去。是不是因爲還有別的什麼麻煩?
依依懶得去想哥哥們所想的那些麻煩,吃了幾個大櫻桃就往後面跑了,最近喜歡上那對白松鼠,哥哥說這是爹從前帶回家的。從來都沒有在別的地方看到這麼好看的精靈。一蹦一跳也不顧父母還有哥哥們在後面說些什麼,只要抱起那對白松鼠就好了。
管雋筠躬身洗完頭髮,諸葛宸晚飯時候的臉色和胃口都不太好。就連他最喜歡的魚湯都沒能勾起食慾。本來想問問緣故,卻又想到他午後在兒子面前毫無商量的語氣,還是忍住了。
“我給你擦。”閉着眼睛摸索着想用乾布擦乾淨頭髮,一雙大手已經拿起乾布給她擦拭着一頭青絲:“吃了那麼多芝麻酥,頭髮果然是好多了。”女人的頭髮如同黑瀑一般,自從吃了自己特意炮製的核桃芝麻酥以後,真的是越發好了。
“本來就好。你看你吃了這麼久,倒是那些白頭髮不見了。”男人擦拭頭髮的手法很輕,還細心用犀角梳子梳篦着每一縷頭髮:“難得給我梳回頭發,今兒這是怎麼了?”
“平日沒這麼湊巧,遇到了還能不給你梳頭?”諸葛宸笑起來:“我倒是想看你不梳髻的樣子。可是偏偏有他們兄妹三個,就是想要不梳髻都不行了。”
“要是隻有我跟你,我就不梳髻。”看着銅鑑中的倒影,男人手裡那把犀角梳子也變得異常靈動:“瞧您這手法,只怕跟多少人練過手呢。”
“可不是,就爲了給夫人梳好髮髻,我可是練了多少時候了。”諸葛宸對着鏡中的倒影:“我帶着暉兒到京城去,你就不問問是爲了什麼?”
“該說的一定會說,要是不該說說什麼都不會說。”管雋筠看他在首飾匣子裡細心翻檢着。臉色有些鬱郁:“總不會是有人又把丞相當年的風流韻事翻檢出來,藉着這個因頭來鬧事吧?”
一直都很穩當的手抖了一下,好像是說到了他心底。擡起手想要把手裡看好的簪子遞給她,說什麼都遞不出去。強自擡起頭看着女人含笑的眼睛:“風流韻事?你說給我聽聽,這到底是什麼風流韻事。”
管雋筠搖頭:“隨口說的,哪裡就成了真了。再者說。這世上除了我,誰還能跟你這個一文不名的鄉間大夫過一輩子?真以爲還是一言九鼎的當朝宰相啊,人家丞相姓姜來着。可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諸葛宸忍不住笑起來,卻又反手將她攬進懷中:“不出一月我就回來,你放心。”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還擔心你把自己弄丟了?”管雋筠貼在他懷裡:“只是不許帶壞我兒子,你那些事兒我是懶得去問。只是子不教父子過,萬一教壞了孩子可是壞了你諸葛家自己的名聲,日後出個不肖子孫來,可不興說是我教子無方的。”
哪有不擔心的,不過不願讓男人看出自己的心焦。看來真的是說對了,有恩想要藉着當年那些就是來惹麻煩,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都不肯放過,其心可誅其行可誅。
細細摩挲着她的鬢髮,半晌沒說話。忽然把她打橫抱起來:“要是你不放心,我就不去了。”
“不過是帶着暉兒去找個好的先生,讓她學些規矩。就這樣我都不放心?”盯着他閃爍的眼眸:“這個紙鳶飛得再遠,線軲轆都在我手裡攥着。不論是你還是暉兒都是一樣,我還擔心飛遠了不知道回來?”下意識要安撫男人的心,只是不肯說出來而已。他是男人,不論做什麼都是因爲心裡有所顧慮,這個顧慮他不提自己最好不說,省得他說女人知道了太多。
上次大哥當着他面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當然這話是說別人家那些不懂事的,焉知不是在告訴自己不要多說多做。當時他倒是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多看自己一眼。明知道自己家這個女人已經是說得做得夠多了,還是要在別人面前迴護自己一番。
“誰都沒你想得清楚。”相處久了,她安然的眉眼已經是身體的一部分,或者是早已把這個女人當做是自己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若是少了她這一生該是何等貧乏無趣。
女人自得一笑:“我是誰?從我多大開始就跟你在一處了?這世上除了我,沒有第二個女人能夠忍得了你這人的那麼多壞事兒,只是除了你在沒有第二個人讓我這麼願意去做。你是我夫君,是我孩子的爹。放心的去,再多事兒只要我在家裡,都會安然無恙。早些回來,別叫我牽三掛四的。家裡的藥丸子,等你回來就差不多了。”說着又附在他耳邊:“我這些時候身子好多了,說不定還能給依依添個妹妹的。”
“那不成,好容易身子好些了。又添個什麼妹妹?”諸葛宸刮刮她的鼻子,嘴裡說着卻又忍不住覆上她的櫻脣,良久不肯放開。
管雋筠氣喘吁吁起來:“嘴裡說一套,手裡做一套。說是不要我再生一個,可是你瞧瞧你做的時候事兒,有一件不是?”
諸葛宸哂笑着把她放到牀上:“難道你不想?瞧你那個勾人的樣子,換做是誰也忍不得了。”已經重重壓在她身上,不許她反手掙脫開。
暉兒左顧右盼看着京城裡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從前在京城的時候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京城的繁華遠不是邊遠小城可以比擬的,暉兒有些不自在起來。跟父親一樣都是最尋常的布衣,背上揹着一個不算大的布囊,看起來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百姓。
“爹,我們到哪兒去?”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都有些不認識京城縱橫交錯的大路了:“我都不認識這兒了了。”
“看看再說。”諸葛宸沒有徑自往相府去,姜輝絕對知道自己到了京城。方纔進城的時候,那些守城的軍士都不是從前見熟的面孔。細想想也是,當初在京城的時候,那些守城的將士若是還在軍營中,恐怕到了出將入相的時候了。
“午飯想吃什麼?”摸摸兒子的頭髮:“這兒的東西在咱們那兒都看不到,從前在京城的時候你們都喜歡吃。”
“都沒有娘做的好吃。”暉兒直言不諱地說道:“爹,還是家裡好。這兒人太多,好麻煩。”
“你就會說,要是在家裡怎麼不說這些讓你娘高興?”諸葛宸也不知道爲什麼,到了京城,說什麼都笑不出來。即使真的要笑,都不能開懷大笑。只是那種陰鬱至極的笑容,自己都覺得不痛快。
父子倆坐在一家乾淨簡潔的茶樓裡,點了幾樣小吃和菜餚,就着一壺剛沏好的清茶慢慢吃起來。暉兒吃了兩口素餡餛飩,嘟囔着:“爹,我知道您不是帶我來請什麼先生。那些先生誰比得上爹教我的東西。”
“你都知道還跟着出來。”諸葛宸目光梭巡着左右,周圍坐的這些食客都跟自己一樣。神情安逸而平和,看樣子姜輝這個太平宰相比自己要清閒而得心應手。居廟堂之高而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爹瞞着娘,娘又瞞着爹了。”暉兒吃了一塊花生酥,咂咂嘴巴:“這兒的東西真不好吃,要是在家裡,跟哥哥還有依依一起吃咱們家園子裡的櫻桃凍,可比這東西好多了。”
“等會兒到了你姑姑家,不許說這些。”諸葛宸抿了口淡茶:“這裡是京城,不像是在咱們那兒,就是說破了天都沒人說什麼。天子腳下,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