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坐在寶座上,無論跟管雋筠說什麼,滿懷期待管雋筠能夠爽爽利利答應一句,或者是依附着她說上兩句話。只是看上去那張精緻而平淡的臉上,幾乎沒有起伏和改變。她不是個唯唯諾諾的人,但是當你不論跟他說什麼,她都不置一詞或者是置若罔聞的時候,誰都拿她沒轍。
“臣妾不敢打攪娘娘休息,這就告退了。”管雋筠起身做辭,彷彿是剛纔皇后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她沒有關係。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所要學會的就是隻要是自己不願做的事情,哪怕說得天花亂墜,都當做自己是個聾子甚至是個癡子,裝聾作啞是最好的法子。
“送夫人出去。“張蓮恨得咬牙,卻又拿她沒有辦法。當初她當面頂撞皇太后的事情始終記憶猶新,皇太后還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撒潑耍賴在皇帝面前有所鬆動。即便在這兒碰了釘子,還能在別處找到體面。
可是這個皇后不也是要仰人鼻息看人臉色過日子,就連一個得了勢的妃子都敢撅着肚子在自己面前使性子,唯有拉攏管雋筠才能幫助自己度過難關。誰讓自己的妹妹和侄兒不爭氣,把到手的東西都弄丟了。不給自己一個揚眉吐氣的機會,看看管家雖然是放棄了到手的驃騎大將軍爵位,可是世襲的親王爵位還有郡王爵位,這本該是外戚之家纔有的榮耀,給了外人。
至於管雋筠自己更是堂堂丞相夫人,在皇帝面前的有着誰也無法替代的尊貴地位。哪怕自己這皇后,有時候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不要跟她爭持,是很早就知道的故事。或者是很小的時候就這樣了。
當初張薇曾經說,這個貴妃是替人做的。其實這個皇后何嘗不是替人做的?張蓮擦了一把眼角沁出的淚水,默默看向窗帷。帶着寒意的風從外刮進來,凜冽的寒氣自腳底而起,漸漸瀰漫到整個軀殼裡。
“皇上萬福。”剛剛到了宮門口,皇帝好像是約好了似的出現。難怪有一次男人不無醋意的說,但凡是到了宮裡,也不知道皇帝事先知道還是不知道,總會是約好了似的出來。還要說是巧遇,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其實男人也在吃醋,不過是叫人覺察不出來而已。
“來給皇后請安?”皇帝笑笑:“倒是有些時候沒見到你了,回鄉去這些日子好?”
“謝皇上關心,全家都好。”襝衽爲禮,給皇帝再次福了一福:“萬歲爺氣色越發好了。”後退了半步:“方纔瞧見娘娘,倒是比先時瘦了。”
“她心事多。”皇帝揮揮手:“總是短不了操心的事情,太醫診脈說要是能好好歇上一段日子或許會好些。”身後跟隨伺候的宮女太監已經後退了好多,就連汪灝都不敢繼續跟着。只剩下兩個人在寬敞宮院中閒閒散步說話。
“只能說是宮裡人多事雜,也只有娘娘這麼賢惠能幹的人,才能擔此重任。若是換了旁人,早就亂成一鍋粥了。”管雋筠微微一笑,當做是聽不懂皇帝話裡話外所帶着的涵義:“臣妾實在是佩服得緊,幸虧是皇后呢。”
“若是你的話,恐怕好上更多。”皇帝轉過臉:“皇后跟你說什麼了?你一個字兒不搭理,別當做朕什麼都不知道。”
“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嚥了口唾沫,其實早就知道每次進宮,不論是在哪裡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是瞞不了人的,尤其是想要瞞着皇帝更是不可能,努力讓自己說話的語氣和語速沒有異樣,在皇帝皇后之間沒有任何必要挑撥生事。就算是要做什麼,也不要做這種被人瞧不起的事情。
“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帝若有所思看向她:“是跟貴妃有關?”
在皇帝這裡,張薇依舊是貴妃而不是別的,可見皇后的擔心是多餘的。或者是皇后原本就不知道其實在皇帝心裡,張薇並不是她說想的那樣低微?只是皇后自己深陷其中,看不出皇帝所隱藏的深意?
“是。”管雋筠點頭:“娘娘姐妹情深,總是擔心貴妃娘娘寢食不安。只是貴妃娘娘有事惹惱了皇上,皇后不敢當面講情而已。一邊是皇上,一邊是自己姊妹。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戳到哪兒都疼。”
“她的心事多,自己尚且不自知。”皇帝籠着海龍皮大氅,雙目炯炯望着前方的甬路:“不怪罪貴妃,不是因爲她跟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朕對她有愧,只是這愧疚明知道這一生都無法釋懷。不止是她也是朕都沒法解開的事情,只是她那張嘴太不知天高地厚,說出來就能沒事的話,朕倒是希望真的君無戲言。”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人:“這話,你懂。”
以前還可以故作無知,因爲皇帝每次說這種話都是若隱若現,讓人懂又不讓人全懂。只是這次不同,皇帝正在等着她的回答。
“臣妾知道皇上是有情有義之人,貴妃自幼伺候皇上身邊。就是不論這些年的夫妻情分,也要看在自幼的情分上,這娥皇女英的故事豈不是最好的寫照。”管雋筠笑着慢慢捋了捋自己腰間的鸞絛:“彷彿是臣妾的兄長都不在京中,要是沒有皇上兄長一般庇護着臣妾,就衝臣妾這麼個惹禍的性子,還不知道要衝撞得罪多少人呢。”
“你總是把朕當做了兄長來看,難道就不是別的?諸葛宸就那麼好?”皇帝半是認真半是笑:“朕在你這兒,除了是一個掛名的兄長外,什麼都不是?”
“皇上說這話,臣妾可是真不知該怎麼回話。”管雋筠停住腳步:“皇上萬民之主,萬乘之尊。別說是臣妾,換做是天下任何人又豈敢置喙於皇上?只是臣妾自小不知規矩禮數,說話行事常常讓皇上惱火。也幸得皇上不加怪罪,否則臣妾萬死也不能贖罪。”頓了一下:“丞相與臣妾是結髮夫妻,這又是豈能跟皇上對臣妾一番兄妹情誼所能比擬的。除此之外,臣妾實不知該如何回覆皇上垂詢。”
“朕問你,要是朕賜給諸葛宸一房姬妾,不得推辭你當如何?”皇帝回過臉看向她,試圖從她臉上看到或者是憤怒,亦或是當面跪求自己收回成命的訴求。
“雷霆雨露出自天恩,臣妾不敢不受,不止是臣妾,就是諸葛氏一門都是感恩不盡。”很早就想過,只是這話連諸葛宸都沒有問過一個字。皇帝沒有給過他任何一個女人,換做是別的臣子只怕早就接受過無數次。所以一直都在心裡告訴自己,早晚有天皇帝會做出這件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皇帝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自己不要失禮。穩穩當當體體面面接下這個恩典,畢竟在這麼多年以後,纔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人來跟自己分男人。
“似乎你早就知道朕會這麼做?”沒有看到憤怒,只有坦然而受。甚至可以說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的來臨,除了坦然就是無所畏懼。這幅神色跟方纔在御書房,某人臉上看到的神情如出一轍。
“皇上需要籠絡臣子,明示天下讀書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那麼丞相偏生又是天下人的榜樣,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百官之首。皇上給他的賞賜自然是最爲豐厚,一兩個姬妾如夫人又算什麼?”管雋筠揚起臉,嘴角泛起一絲笑容:“臣妾第一不能拆皇上的臺,不能讓皇上在天下人面前丟了面子。第二不能讓所有人都說丞相娶了個悍妻,居然將皇帝所賜推出門外,除了坦然而受,臣妾還能做什麼?”
皇帝彷彿是不認識她一樣,很早就想看看如果真有這件事,她會怎麼說怎麼做,而諸葛宸又會怎麼做?那天張薇跟自己說的那句話,一直都在腦海中縈繞不散:皇上得不到的女人,被人輕易握在手裡,甚至不離不棄。皇上難道不恨?
之所以不處罰張薇,只是把她關在後面的寒宮裡,所有的一切都是跟從前一樣。這一點皇后看不到,因爲皇后的心始終都只是狹隘的以爲自己容不下她。其實張薇纔是那個瞭解自己最深的人,有時候說話太深入人心,會讓人覺得可怕。
皇帝哪有不恨的,當恨已經轉移到了心裡,漸漸就恨不起來了。只是想要寵着她,就像是管昕昀一樣寵着她。只是看到諸葛宸跟她夫妻情深的時候,就會知道那種愛恨已經深深植入心中,再也移除不掉。
哪怕是恨都只是在恨自己爲何要生長在帝王家,就連得到最心愛的女人都是力不從心,最多隻能是遠遠看着,再往前走一步就是雷池,會讓自己落下君奪臣妻的惡名。而管雋筠更是先帝最看重的侄女兒。比起外人看來要出息很多的管岫筠,甚至後來成爲太子妃的張蓮都及不上她,也正是因爲先帝對她萬分看中,也就有了太多顧慮。不能不忍痛割愛,最後要做的事情只有是保全了他們,一個沒有外家庇護的新君還有江山是保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