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人從睡夢中叫醒,很是惱怒。尤其是聽說,居然是諸葛宸從京城內到來,居然還要夤夜面見皇帝,有些變了臉:“叫他進來。”
“是。”汪灝點點頭,只是隔了一炷香的工夫就看到諸葛宸滿臉是汗地進來:“臣諸葛宸參見皇上。”
“丞相急着從京城趕來,出了什麼事兒?”皇帝只是鬆鬆繫了件外袍從內寢殿徑自出來,臉色鐵青,敢於把皇帝從睡夢中驚醒,諸葛宸還是第一人。
“皇上請看。”諸葛宸不想有人看到手裡的黃封摺子,看看左右,汪灝一個人守在皇帝身邊。略微躊躇了一下,親手把摺子遞到皇帝面前。皇帝也是一愣,諸葛宸這個舉動是有些失禮,只是從這一點看出這件事非比尋常。遲疑了一下,接過來草草看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真的?”
“是。”諸葛宸點點頭:“臣在京中接到軍報,不敢遲疑。夤夜前來,請皇上御覽。”
“嗯。”皇帝揹着手起身,走了幾步:“你先退下。”這話是對着汪灝說的,皇帝也意識到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道:“丞相隨朕來。”說話的時候,皇帝的語氣也變得不穩當起來。
諸葛宸緊隨其後,君臣二人進了後面的小書房。皇帝這才攤開奏本:“你確定管鎖昀沒有糊弄朕?擒獲突厥酋首,這件事朕沒有看錯?”
諸葛宸搖頭:“皇上,若是假的便是欺君罔上之罪。管鎖昀如今已經是進退維谷之時,就連親侄兒都被重責五十軍棍,可見是背水一戰,所以臣敢肯定他立下不世之奇功,跟前次其兄長力克南中西羌強敵的戰功均可彪炳史冊。”
皇帝沒說話,反倒是揹着手在御書房內緩緩踱步,大約是一頓飯的時間纔算是停住了,回頭看着諸葛宸:“你深夜前來,恐怕還有別的事情要跟朕說?”
“是。”諸葛宸也沒想過要瞞着皇帝:“皇上明鑑,管鎖昀之妻被皇后懿旨宣召進京,諭旨明日進宮陛見。微臣所知,皇上皇后遠在離宮。明日如何能夠召見?皇后召見朝中命婦乃是本朝例規,只是這樣未免有些牽強和有意刁難了。管鎖昀跟其妻更是鶼鰈情深。倘或知道她在京中受了委屈,豈不是太傷了功臣之心?”
“是朕疏忽了。”皇帝恍然大悟,諸葛宸這是來告訴自己,若是明日皇后真的如預料之中那樣刁難管鎖昀的夫人,真正做的不是傷了管鎖昀的心思。而是要促使管鎖昀將這件不世之功勞丟到腦後,甚至會將已經擒獲的突厥酋首放虎歸山。到時候還真是得不償失了:“朕想着,你來這兒只怕已經安排好京中一切了?”
“是。”諸葛宸點點頭:“微臣已經讓臣妻好生安頓其嫂,若是微臣不曾回去也要好生安排。一切皆是出自聖心,皇上自有聖斷。”
皇帝停頓了一下,看向諸葛宸:“奴大欺主,是嗎?”
“皇上,若是奴大欺主。這管氏一族實在是從先帝在日就立下赫赫戰功,近年以來雖然戰事不斷,管氏一族依舊恪守當日家規,爲皇上和江山社稷分憂。鳥盡弓藏之事絕不是皇上跟管氏一族的寫照,反而是當年君臣魚水之情纔是最好比照。”皇帝對管家的心思,應該不會是兔死狗烹的心思,雖然不願再提再想,卻也知道皇帝跟自己家的女人,有別人意想不到的情誼。這裡面還有跟管昕昀的同窗之情。所以皇帝不會輕易對管家下手,只是皇帝既然是提起了,總要當面跟皇帝解釋一番。否則就顯得自己這個做宰相的,太不知道怎麼運籌帷幄了。
“汪灝。”皇帝沉默着,看着窗外或明或暗的啓明星:“傳朕口諭,就說管鎖昀屢立戰功,其妻敕封爲一品誥命夫人,皆因天氣炎熱不用進宮謝恩。”
“是。”汪灝在外答應了一聲,諸葛宸吁了口氣,來的目的達到了。這道軍報不是要一定在今晚送來,因爲皇后說的事情想要扭轉,也只有皇帝才行。皇帝這樣一說,只能是讓張氏姐妹有苦說不出,管家的功勳足夠一家人終其一生安枕無憂。
皇后一家若是此時恃寵而驕,恐怕不止是椒房貴戚的地位不保,就連皇太子的未來都是岌岌可危。這件事諸葛宸同樣不願看到,他是管家的女婿。管家的一切跟他息息相關,所以怎麼讓管家平安走過這個險灘是他不得不考慮的事情。而張家時時刻刻都是跟管家相互牽制的,兩家看上去是平安無事,甚至兩廂交好。
只是管鎖昀此次杖責張繼保,就是告訴世人哪怕張家再厲害,也要對管家的軍功退避三舍。這就是管鎖昀最不智的地方,管昕昀知道如何自保,但是管鎖昀不知道。纔會讓皇帝百般惱怒,皇后如何能夠處置管鎖昀的妻子?當然還是得到了皇帝的首肯,纔會突下懿旨。而自己這一來,等於是讓皇帝自食其言。
怎麼才能讓皇帝消了這口氣,此時不能做卻要給皇帝一個臺階下。諸葛宸在旁邊佇立着,心思不停轉動。想了想:“皇上,此時還真是不能給這個恩典。”
“爲何?”皇帝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越來越老奸巨猾。沒有什麼事情能瞞過他的心思,這個人如今也好了很多,要是以前的話一定會跟他翻臉。不過從南中回來以後,就知道怎麼收斂自己的脾氣,銳氣大減。皇帝要的就是這個,恩典這些東西皇帝倒是不在乎給別人多少,只要臣子足夠臣服於皇帝的權威,這就足夠了。
“無功不受祿,管鎖昀尚未得勝回朝,貿然加封必然會給人以爲笑柄。再說管鎖昀在軍中自然是不能全權知道皇上一番苦心,不如先警告管鎖昀不能恃寵而驕,只有得勝回朝一如既往,才能知道皇恩浩蕩。豈不是兩全其美?”
皇帝沉吟了一下,看着諸葛宸:“擬旨吧,這件事朕交給你去辦。想想,只怕你有更好的辦法。再說你們也是郎舅至親,有什麼倒是比朕好說些。”
“微臣領旨。”諸葛宸暗地長長吁了口氣,總算是把這件事給按了下去。相信皇帝也會管好自己的女人,皇后跟貴妃姐妹倆沒有不想報仇的,張繼保那個京城第一紈絝的諢名,皇帝肯定知道。
“朕有件事要問問你。”皇帝看了他一眼:“這個張繼保,到底是怎麼惹惱了管鎖昀?不看僧面看佛面,明知道是皇后的侄兒,還要這樣子折騰人家?”
“皇上有所不知,張繼保人稱京城第一紈絝,在軍中尚且不知收斂。不止是將家中兩個美貌婢女帶了去,還同時帶去了兩個孌童,面上說是書童,只是那次甚至被管鎖昀親眼撞見,還說了很多悖逆的話,這是軍中說什麼都容不下的。”諸葛宸聽說過這件事,不論是誰,只要是秉持中正的人,聽說這件事都不會放過張繼保,少不得一頓棍子。只是要看是誰不怕死,不怕事纔會真的下手去打。不過是這次落在了管鎖昀身上而已。
“既然是這樣,打死勿論。”皇帝從諸葛宸口中聽到的事情,和從張氏姐妹口中聽到的事情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版本。張家姐妹始終都說是管鎖昀對張繼保心懷不滿,纔會下此毒手。沒想到接下來又打了他自己的侄兒管晉捷,馬上又說這是爲了堵住世人的嘴巴。是叔侄兩人事先商量好的苦肉計。
只是這苦肉計是說對了,但是使用苦肉計的初衷卻是錯到離譜。諸葛宸明知道是因爲什麼,反而不能在皇帝面前再說這個,若是被人聽見了告訴皇后或是貴妃姐妹中的任何一個,都會讓管鎖昀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只好放任這件事放在那裡,什麼都不說,等到管鎖昀得勝回朝的時候,再來解釋一切。
“有件事,朕聽說是真的。”已經是快到天明的時候,皇帝看着諸葛宸:“這件事,跟管昕昀有關。他跟那個秀兒,真的只是因爲秀兒的身份,還是假戲真做?若是假戲真做的話,只怕管家容不得。當初管安平的生母,就是先帝容不得。這件事朕知道,管昕昀也知道,唯獨瞞着的就是管安平,朕賞他一個郡王的原意就是這個。當做是當初先帝一意孤行,卻讓二叔夫婦喪在軍中。這件事,朕不想讓筠兒知道。”、皇帝第一次當着諸葛宸的面前提及管雋筠,並且毫不避諱說出她的小名。諸葛宸的心底有些不快,卻也不少說什麼。只是沉默了一下:“雷霆雨露出自君恩,皇上皇恩浩蕩,萬民皆知。當年的事情,先帝跟微臣的岳父母皆以故去,何必再提?”
“你能這麼想,朕心甚慰。”皇帝點點頭:“這麼多年,管昕昀從沒有跟朕提過這件事,朕知道他實際是清楚得很,不過是這麼多年也不好再提了。這一次朕倒是要看看管鎖昀會跟朕怎麼說。”皇帝心中,管鎖昀始終是不夠精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