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鎖昀循例接過胡煒送來的蠟封信箋,上次的事情以後,諸葛宸雖然信中沒有提及那件事,反而是管昕昀毫無意外地罵了自己幾句。說是自己做事招搖不考慮後果,什麼這種事情也能夠隨性而爲?總之就是自己沒有一點對的地方,不論是做什麼都要前思後想掂量再三的話,恐怕就沒有事情可以做了。不過這話還是不要當着管昕昀的面說,他那個人是凡事都會想得多,當然也就活得累了。
信手打開蠟封,掉出來的羊皮紙叫人意外。俯身撿起來一看,頓時又驚又喜。諸葛宸怎麼會有這件東西的,這是在突厥邊境呆了這麼久,最終卻是夢寐以求的,只是過去了這麼久,還是沒有到手。
這才靜下心看看裡面寫的什麼,卻被羊皮紙順手掖進了自己的袖袋:“什麼時候了?”
“已經過了三更。”胡煒看他驚喜交加卻又刻意按捺的神情:“只怕所有人都歇下了。”
“嗯,上次那些發散的東西吃下去,可是有了效用?”管鎖昀並不急着看信了,只是很淡然地看着胡煒:“這件事一朝一夕是做不好的,他既然是想要每天都是珍饈佳餚的話,那就好好順應了他的心思得了,只要他喜歡太願意,哪怕是縮減我的用度也要順應他的心思。”
“是,三爺的吩咐,屬下全都照做了。全軍上下都戒了酒,唯獨張校尉那兒的燒酒每日要多少有多少。還有豬臉肉也沒有少過,上次還有新進的黃河鯉魚,也都是先給張校尉用。只說是元帥甚是懊惱,只是不好當面說出來而已。”胡煒也是一臉詭譎的笑意:“張校尉還以爲真是如此,每次送去的各色餚饌都吃的一點不剩。只說是咱們這兒的廚子手藝好得很,多謝元帥好意。”
管鎖昀點點頭沒說話,揹着手在大帳中來回走了幾步,看看手裡緊篡着的信,擡起臉望望窗外那彎新月,幾枚閃爍的星辰在旁邊映襯着,皺皺眉頭:“你立刻回京去一趟,只要是將軍府見我二哥。只是告訴他,說我知道這裡甚是安穩就行。”
“是。”胡煒遲疑了一下,覺得這話有些蹊蹺。因爲就是每天送到京裡報平安的奏本,都會提到這些。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只能是用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來回復同胞兄弟:“可要去相府,跟丞相回稟?”
“呃?”管鎖昀看看他,笑起來:“你想得還真是周全,確實要去一趟。不過不是見丞相,而是去看看小姐。就說我好得很,要她安心。給我家裡寫封信就行。”
“是。”這更是叫人啼笑皆非,哪有小姑子給嫂嫂寫信報平安的? 不過這位小爺跟別人的脾氣大不一樣,辦事說話從來都不按牌理出牌,只是得到的結果又是意料之外的。真不知道一向都是謹慎小心的管氏兄妹,怎麼還會有這樣個大出人意料之外的三爺。問不得說不得,只能按照他說的事兒去辦。
看到胡煒離開了大帳,管鎖昀這才走到虎皮交椅上坐下,抖開諸葛宸寫來的信,他不愧是一朝宰輔的心性。先時對他的爲人處世還有些不歡喜,主要是這個人做事太過古板方正,只因爲他是自己唯一的妹婿,而妹妹跟他又是夫妻情深。就算是不喜歡,也要愛屋及烏。看妹妹的薄面,總要敷衍一下。
只是最近這些事情看過來,諸葛宸可以說是老謀深算,不像是這個年歲的人該有的。就好像有人說,自己是個看上去放蕩不羈,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一樣,這樣是最好的,都將自己的心性埋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只在最要緊的時候拿出來而已。
信中提到的事情,確實也是這些時候都在琢磨的事情。突厥人比之於上次管昕昀三軍壓境的時候,跟南中還有西羌的兩相對峙是截然不同的。上次還有那麼多事情在面,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事情,那麼多恩恩怨怨,從父親跟管安平生母的故事一直到妹妹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跟南中西羌有關,所以這次自打要領兵交戰開始,就不希望再跟突厥有什麼關係,能夠自由自在打一仗,這纔是自己想要的。
沒想到管昕昀會跟什麼突厥的公主鬧到一處,那個貌不驚人的秀兒真是有別人想不到的身份,果然是突厥王當年流落中原之時,跟江南名ji春風一度留下的遺孤。沒想到管昕昀會找到這個人,也沒想到管昕昀也會有樣學樣做這件事,真是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的?
當時也想看看諸葛宸的態度,至少作爲朝廷一品大員,嫖宿娼ji的結果是很不好的。諸葛宸作爲當朝宰相,不可能不知道管昕昀的一舉一動。而朝中的監察御史,更是每日都要到諸葛宸那裡回報諸般事情,倒是想看看會怎樣,可是諸葛宸按兵不動不說,就連皇帝對此事都是睜一眼閉一眼,沒有任何舉動。
看來自己在邊城聽到的種種傳聞成了真,皇帝果然是對自己的一兄一妹是有着別人比不了的榮寵,就連這樣的事情都能過去。換個人的話,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心裡轉了好多種念頭,手裡看着諸葛宸寫來的密信,這件事諸葛宸跟自己的看法還真是一樣。就算是管昕昀接近那個秀兒就是爲了那張羊皮紙上的東西,而且也真的被他弄到了手,只是手段之強悍還真是事先沒想到的。
這封信是用不着回覆的,諸葛宸只是在信中提到那張糧草佈防圖,把突厥人所有的弱點一一註明。這樣一份東西來得太容易,就會讓人質疑這裡面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要是自己盲目信任這裡面的東西,頭腦發熱之下會得到什麼樣的後果就可想而知了。
心思就這樣轉了好幾遍,最後還是把那張羊皮紙放到桌案上,對着一邊放着的行軍圖看了至少三遍,裡面有很多東西都是重合的,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如果自己都能料到的東西,突厥人也如此料到的話,要麼就是突厥人實在是未開化的民族,也比不上中原人來得聰明。要麼就是突厥人要精明許多,就連你這些人想要接近那個秀兒是爲了什麼,都瞭解得一清二楚,若真是這樣的話,就是所有人都被突厥人給玩死了。
兩相比較之下,管鎖昀的眉頭更加緊鎖,臉色也越來越凝重。這張羊皮紙上面所標示的地方,就是自己手下那張佈防圖。難道是軍中出了奸細,還讓管昕昀得到這張自以爲是最好的東西,進而沾沾自喜?
鬥智鬥力真的一點沒錯,不論是誰都不能讓人得逞。管鎖昀並沒有急於告訴諸葛宸自己發現的紕漏,也沒想過要給管昕昀一點消息,告訴他千辛萬苦以後,所得到的結果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管晉捷從校場練完槍法回來,腰間鬆鬆繫着絛子。臉上沁出幾滴汗水,管鎖昀正在大帳前踱步,好像是在深思着什麼事情。
“三叔。”管晉捷趨步上前:“您找我有事兒?”
“嗯,有件事想問問你。”管鎖昀止住步子:“你記得在京中的時候,你二叔所見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子?”
“二叔所見的人?”管鎖昀看着他,遲疑了一下頓時靦腆地笑起來:“三叔莫非忘了,這男女之間授受不清?何況她是二叔的外室,我怎麼好冒冒然去見人。據說是姑姑見過的,姑姑還是女扮男裝去見的,而且還被姑丈看到了。最後就那樣子男裝回去了,這件事就連我父親都知道了,還說姑姑淘氣,這麼大人了還能做出這種沒有章法的事情。”
管鎖昀也笑起來:“恐怕只有你姑姑才做得出來,要是別人做了恐怕會被多少人說閒話,可是你姑姑做了就是一段軼聞而已。”
“姑姑有時候真不像是丞相夫人,不過我父親也說姑姑做的事情比世人都大,只是旁人不知道而已。”管晉捷想了一會兒:“只是隱約記得姑姑說過一句,生得那樣子,幸而是突厥人。要是中原女子,尤其是江南女子生得那模樣,還真是有些毀了江南水鄉的名號。”
一句話說的管鎖昀大笑不止,管雋筠說話還真是骨子裡透着邪性。這話也只能是她說了,別人說出來必然是有別的心思。不過這話也說明,這人一定是突厥人。突厥人很容易分辨的,骨骼高隆,沒有中原的秀麗。妹妹是不會看錯的。
這話好像是一個定心丸,不過也知道期間別的事情,因爲諸葛宸說軍中或許會有細作,纔會讓自己仔細比對那張羊皮紙,看出來的紕漏跟諸葛宸的擔憂如出一轍。要是沒發現的話,是不是就這樣將錯就錯了?
管鎖昀揹着手繼續往前走,管晉捷跟在他後面走了幾步:“三叔?”
“嗯?”管鎖昀扭頭:“去換了衣服,我們到營外走走。有件事要跟你說,不要聲張。”這件事只能跟管晉捷說,他是最靠得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