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宸看完軍中的急報,裡面還夾雜這一封套格的信件。套格信件是他們常用的,除了彼此心腹之外,是不可能知道其中的意思。套格是一種很機密的文件,用一張事先刻好了格子的紙片,套在對方寫來的信上、看到的意思,跟先時別人或者會看到的內容截然不同。
此時看到這個,諸葛宸也不覺得奇怪。不過管鎖昀跟他之間,不像是管昕昀那樣言笑無忌。很多時候,兩人的脾氣多有些不對榫。叫人意外的是,諸葛果夫婦跟他因爲同居一城的緣故。倒是可以說說笑笑,爲人所不及。
管鎖昀信上說的事情,叫人有些頭痛。早就知道張繼保不會在軍中安分守己,也一定會鬧出些叫人無法容忍的事情來。只是沒想到會變成如此荒yin不堪的事情,豢養孌童,還蓄養女婢,甚至還要叫囂着除了皇帝,沒有人可以加罪與他。
看到這裡,諸葛宸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書案,皇后所要的結果恐怕沒那麼容易得到了。只是管鎖昀是用了什麼辦法,將他繩之以法?皇后的內侄,是個不得不考慮的門檻,即便是他兩家相交甚深,也不會做出這麼孟浪的舉動。
由此可知,上次藉着進京述職的機會,一定是弄到了什麼可以跟皇后相抗衡的東西,試想一下,能夠跟皇后相抗衡的,除了皇帝還有誰?皇帝也不會旗幟鮮明說出自己跟皇后之間有什麼矛盾,最近帝后之間反而是和睦得緊,只是張貴妃就有些失寵的樣子了。有人說這是張貴妃恃寵而驕的結果,不過打斷骨頭連着筋。他們親姐妹之間,還不至於鬧到最後沒法收拾的地步。
這樣看來,就只有一個人能有這麼大本事了。除了她,世上也沒有人會這麼不怕事,居然敢想要跟皇后相抗衡一下。只是仔細想一下也就明白了,同樣都是兩個人的內侄,不能說是因爲某一人而去欺負了另外一個,放在哪裡也說不通。當下就把信收進了袖袋裡,這封信不能落入旁人之手,否則後患無窮。
管鎖昀側耳聽着胡煒將張繼保捱打後種種舉動,沉吟半晌看着胡煒:“叫人去準備一桌酒菜,我要給他壓驚。不要叫管晉捷來,只是要他好生守在自己的營帳裡。不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許攪和進來。”
“是。”胡煒自從昨日看着他叫人打了張繼保二十軍棍,打完以後又是一份成竹在胸的樣子,對他已經是刮目相看。這件事換做任何人都未必能夠做到,但是他沒有絲毫遲疑,一氣呵成。這種勇氣固然是莽撞,卻也叫人心生佩服。
“慢着。”好像是想到了什麼,管鎖昀停止了踱步,沉吟半晌看着他:“叫人去預備酒席的時候,多弄些散發的食物。一定要是燒酒,還有最好用豬頭和公雞燉一鍋湯。就當做所有人都不知道,多放些蔥蒜在裡頭。”
“將軍,這個受傷以後最忌散發和收斂兩樣食物。輕則疼痛難忍,重則留下病根。何況張繼保素日放浪不羈,恐怕將來會有妨礙。”胡煒好意提醒道。
“誰知道有這些個講究,只是這些東西都是對棒瘡最好的藥劑,吃了快些好豈不是好。味道一定要是最好的。”管鎖昀皮裡陽秋的一笑:“這些話我聽到也就罷了,不用再對旁人去說,說多了沒那個心也變成有那個心了。”
“是。”胡煒看到管鎖昀眉眼間帶着一絲狡黠的神情,旋即明白自己方纔所說恰好是他心中所願,只是這件事還不能對別人去講,只能是悶在心裡。且看日後如何收場。這一點倒是像極了管家人的性子,多半都是那句俗諺:後媽打孩子,暗地裡使勁兒。
張繼保趴在臥榻上,從肩到背再到臀部,沒有一處好肉,全都是那天被二十軍棍打得皮開肉綻的結果,真是沒想到管鎖昀會下這般毒手。先時還說兩家至交,說什麼都不會對自己下毒手,姑姑和祖母也說過,此番到了軍中就是爲了得個功名回去,也好在皇帝面前邀功,省得這滿朝富貴榮華都被管家一家人得了去。
管鎖昀,算你有種。居然還搬出了皇帝的印璽作爲倚靠。這印璽畢竟是假的,人才是活的。你有本事就走着瞧。總有一天會要你知道,自己的厲害。姑姑是中宮皇后,所生的皇太子將來必然會君臨天下。到時候姑表至親,還怕沒有收拾你的時候?
“公子,元帥吩咐請你過去用飯,昨兒的事情實在是元帥不妥當。特意置了一桌酒席以爲賠罪,只願公子早日康復。”張家帶來的侍女撩起帷帳進來,看到張繼保赤身露體的樣子,不一爲杵,大有經慣見慣的神情。
“他還知道昨兒不妥?打我的時候可是要人看着行刑的,誰要是眼錯了。只怕他還不會依了誰。”張繼保憤憤不平,這件事算是記下了。有一天肯定是要報仇的,不過管家有個人也不得不防,那就是管鎖昀的妹妹。這個女人可是出了名的厲害,就是姑姑有時候也不得不讓她三分。
“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這些時候公子還要在元帥帳下伺候。要是爲了這件事跟元帥彼此不待見的話,日後怎麼相見相處。”一同服侍張繼保的僕人也趕緊附和道:“公子可以想想,要是這會兒就跟元帥鬧崩了。而且是因爲這件事的話,回去說公子不是的人恐怕還是多些,這件事別人佔了先機。不如公子先忍了這口氣,等到咱們抓住了元帥的小辮子,日後在皇上跟皇后面前如實稟奏,還擔心扳不倒這個元帥?只是忍忍這段日子就過去了。”
聽到這裡張繼保方纔不言語,前後想了一番。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一定要忍了這口氣,興許還能做點什麼有用的事情:“給我更衣。”一下跳起來,馬上呲牙咧嘴看着身邊的丫鬟大罵:“你就不知道看着點兒?明知道我動不得。”不小心碰到了還沒癒合的棒瘡,張繼保疼得直呲牙。
“是奴婢的不是,奴婢這就伺候公子更衣。”張繼保早早就把這兩個標緻的丫鬟做了房中人,那天還嘲笑管晉捷居然只是娶了一個清貧人家的張鳳姐爲妻,甚至還說管晉捷丟盡了這些人的臉,好好的世家子弟哪有這樣子循規蹈矩的。
管鎖昀坐在大帳裡,面前放着滿滿一桌依照他的吩咐預備的酒菜,上面有醬豬臉還有幾樣看上去精緻不已,實則都是起着發散效用的餚饌。正中一鍋鯉魚公雞湯正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奶白的湯汁有着異樣的誘惑,香氣瀰漫在大帳內的每一個角落,還有一壺滾燙的燒酒,都是專門給張繼保準備的。
“三爺,張校尉來了。”外面只讓胡煒守着,用的也是家下的稱呼。好像這一切真的只是芥豆之微的小事,又是兩家至交,肯定是有什麼好商量。
“請他進來,受了傷不能久站。難道你們連這些都不知道?”管鎖昀佯怒,呵斥起身邊連同胡煒在內的所有人,似乎他們做的事情很叫人生氣:“往椅子上加個墊子,知道繼保不能坐硬凳子。”
“元帥。”張繼保一瘸一拐地進來,預備要行禮被管鎖昀止住了:“屬下給元帥請安。”
“咱們都是自己人,何必這麼多虛禮?”管鎖昀笑起來:“什麼元帥不元帥,叫我三叔就好了。我見了你父親,不是也要叫一聲大哥?”
張繼保虎着臉,昨天捱打的時候怎麼沒說這話?掄圓了棍子大的時候,那可是每一下都是貼着肉的,難道只因爲打的不是管晉捷,就什麼都不用擔心,因爲在他看來,或者只有管晉捷才是他的侄兒?
“怎麼,還跟三叔生氣呢?”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全沒發生過一樣,管鎖昀親手給他倒了一盞滾燙的燒酒:“趁熱喝下去,發散得快就好得快。其實在我心裡,拿你當自己子侄輩一樣看待的。打在你身上,三叔就不心疼?難道你就拿着自己跟管晉捷比他還不知道是不是我管家的孩子呢,這麼大了我纔是第一見。不過是因爲有人在裡頭說了那麼些話,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不能駁了自家兄妹的面子?論起來,你家的面子豈不是比他們大得多?我想以後加官晉爵,也要皇上恩典。”
一席話說得入情入理,張繼保有些聽住了,不由分說就將管鎖昀斟滿的那盞酒喝得乾乾淨淨,管鎖昀另外夾了一筷子醬豬臉到張繼保面前的菜碟中:“這個好,我這個廚子沒別的本事,最會做的就是全豬席面。就是皇帝賞賜用過都是稱讚不已,你看好吃不好吃?”
“多謝三叔。”兩杯酒下肚,加上肉香撲鼻餚饌精緻,張繼保馬上忘掉了昨兒發生的一切。喝酒吃肉,忙得不亦樂乎。
管鎖昀慢慢喝着一壺淡酒,大暑天喝燒酒實在不相宜。尋常人已經受不了這樣的蒸騰。何況是捱過二十軍棍,這樣下去最傷元氣。哪怕是發散得再快,也是耗損身體。張繼保就算是此時無恙,也不過時倚仗着身強體壯不易察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