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雋筠把風帽遮好,只露出一雙眼睛。要不是稚兒耽誤晚了,根本就不用趕這趟夜路。邊塞的夜色沉靜如水,只有一彎明月頂在頭上。身邊除了呼嘯北風陣陣刮過,只剩下跟管安平的兩匹快馬在路上踢踢踏踏的馬蹄聲。
“筠兒,接連趕了兩個時辰的路。我們到前面的驛站歇歇。”管安平都有些受不住這樣不知疲憊地趕路,就是人不知道疲倦,馬也要歇口氣。幸虧是在軍中換了兩匹良駒,否則方纔就不行了。
“好。”面前的風帽溼乎乎的,出鋒的狐狸毛有些礙着嗓子眼,很不舒服。只要想到在軍中的事情,就會想起更多。諸葛宸明知道是自己,卻要告訴所有人自己不是。甚至不讓稚兒叫自己做娘,難道稚兒真的已經叫那個女人做娘了?
“喝口水,一定是渴了。”管安平把裝着水的羊皮水囊遞給她:“那就是稚兒?真是跟暉兒一樣的伶俐可愛,瞧着就是個聰明孩子。”
“長大不少了。”抽噎着說出這話,實在是找不話還有什麼能夠放在孩子身上。只是記得,稚兒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敲擊在心上。兒子那麼小卻要承擔那麼多,他不過是個孩子。要是沒有管岫筠在裡面,是不會鬧成如今這樣的。
“什麼人?”前面傳來一聲厲喝,在南中待得久了,很容易聽出來這是南中士兵的語氣,兩盞風燈已經在面前晃動,打斷了黑夜的平靜。
“是我。”管安平下意識把妹妹護在身後,這已經成爲她自然而然的舉動。好像多了這個妹妹以後,連平時甚是寵愛的兒子都退了一箭之地。這丫頭實在是精明得很,卻是叫人心生憐惜。她從不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人,沒事的時候就守着孩子做她的針線。直到今日看到諸葛宸,應該是妹婿吧。
好像該稱作諸葛丞相,看得出來是當年諸葛丞相的兒子。那時候在京城與王府間常來常往。父親並沒有說過要與諸葛家結親的事情。反倒是先帝期望着兩個妹妹中能夠有一個嫁給皇太子,沒想到會是張家的女兒做了後宮之主。可見人生世事無常。
“你是誰?”似乎對管安平的自報家門很有些不滿意,士兵迅速過來把兄妹兩人圍在中間。
“喲呵,這不是王妃嗎?怎麼跟個男人在一處?”夾雜不清的漢話加上南中俚語聽起來格外彆扭,出來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一臉的油皮疙瘩。好像是黃梅天在水坑中哇哇亂叫的癩蛤蟆一樣,看着就叫人渾身不舒服。
“既知道我是王妃,你還敢這樣跟我說話”管雋筠遮着風帽:“是嫌自己命長還是腦袋在腔子上安的太牢固?”管岫筠在南中時候說話就是這個語氣,這是卉吉偷偷說的話,沒有一個人不怕她。就連孟優都懶得見她,只要是見了面就省不脫要吵架,而且管岫筠在王宮中常常鬧得雞飛狗跳。估計面前這人就是吃過虧的“王妃這話不要跟臣下說,大王有請”滿臉橫肉的男人縮瑟了一下,面前的王妃瘦削了不少,而且又是男裝打扮。要不是大王說在這裡能夠截住她,恐怕誰也認不出面前這個精瘦的男人會是王宮中大名鼎鼎的南王妃。
“關將軍,你先回邊城去。我要進宮去見大王。”管雋筠轉過臉看着面前的管安平,不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若是說出來就是把所有人都困在這裡。只有管安平回去了,那一家大笑就能平安無恙:“這會兒不用你跟着了,出來遛馬誰知道走了這麼遠。”
管安平很不放心地看着她:“王妃,這一路過去,恐怕夜靜更深難得走得很。”
“怕什麼,不是還有這羣人護着。難道他們還敢吃了我?”管雋筠帶着厚重的風帽,身上又圍了一件厚實的狐皮斗篷,雖然是男裝打扮卻也顯得英姿颯爽。不知道的人見了,多半以爲是誰家的貴胄公子,趁勢用斗篷遮住受不叫人看見自己的舉動,將那封信遞給了管安平:“將軍請先回去,沒事的話我自然就回去了。”
滿肚子要叮囑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這丫頭壓根就不怕出事?怎麼會如此坦然?難道這也是料定會出事的?
看他不肯走,管雋筠已經轉身走到那人面前:“怎麼,還要本宮先行?我看你們是不是都活膩了,居然敢要欺君犯上不論什麼時候,我都是南王嫡妃,別想着有誰能夠越到本宮前頭。
這話讓那些人震了一下,誰都知道這位娘娘最難的伺候。尤其是爲首那位滿臉橫肉的,就曾經吃過管岫筠的虧。一句話不慎,愣是被從王宮侍衛發配到這苦寒之地當差。幸虧是大王還沒有忘掉自己這個曾經鞍前馬後伺候的侍衛,這次就讓自己押着王妃回都城去繳旨。
管雋筠籠好斗篷往前走,要是孟優沒有這次召見的話,那麼之前所有的一切都白費了。就是要他知道自己往西羌去了好幾次,只要他信了就能同室操戈了。這最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至於自己的安危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兩個孩子教給兩個哥哥不會有事的,只要以後知道自己這個做孃的不是真的不顧孩子就行了。還有管岫筠,這一次就是最好的機會。不殺個盡絕,也要死傷一半。這不是自己最先挑起的,他不讓自己好好過,那麼也就顧不得什麼一母所生的孿生姐妹了。
“王妃這邊請。“幾個人對視了一眼,還是那個爲首的男人微微屈膝過來:”臣屬已經備下王妃所需車輦,請王妃上車。““等等。”管雋筠冷冷一笑:“你們這些東西心裡想什麼我清楚得很,想要做什麼之前最好心裡有個底兒,我就算是南王嫡妃也是中原的長公主,有什麼不妥。南王不追究,難道中原的皇帝也不追究?到大禍臨頭的時候,甭怪本宮沒提醒你們”
本來還有些不服帖的人,聽到這話也都膽怯起來。雖然這話有些恐嚇在裡頭,細想還是有道理的。萬一哪天南中真的跟中原打起來,這個中原皇帝追究南王是不能夠的,但是追究這些蝦兵蟹將卻是拿手的很,要是稍有不慎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真是沒有人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管雋筠再次看了管安平一眼,很多事情都來不及說,尤其是還有一件事是必須要說清楚的。那就是兒子,暉兒必須要送到中原去。他不能留在南中,南中雖然沒有那麼多紛爭也沒有那麼多傷害,卻也不是孩子的家。
“走吧。”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給自己考慮了,管雋筠籠着斗篷上了鞍車,一輛看起來還算是富麗的馬車,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忍冬纏枝蓮。真不知道管岫筠怎麼會喜歡這種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東西,難道有了這些就是有了王妃的尊貴?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丞相府毀於一旦以後,是不是就找出自己存在各處的賬本?找不出來的話,相府看上去就是個空殼子。這件事只有仙兒一人知道,綺媗毫不猶豫的背叛了自己,仙兒也會嗎?如今彷彿一個驚弓之鳥,很多的擔心讓人不知道下一步該往何處走,該怎麼走。只能是看看前面的模糊不清,哪怕是深陷的泥潭也要走下去。不會再有回頭路了。
搖搖晃晃的鞍車很容易讓人入睡,管雋筠靠在車板上,浮現在眼前的卻是那張臉,跟孩子五官,只是那個男人。他瘦了好多,神情看起來不像從前那麼陰鬱。卻有着抹不去的愁煩,眼睛沒有任何神采和聚焦,拄着手杖站在大帳裡,似乎在尋找着什麼。你既然是跟管岫筠成就了好姻緣,還有什麼可發愁的。
如同窗外黑夜般深邃的眼眸,曾經是自己魂牽夢繞的東西。只有自己經歷過才明白,有時候真的是很多東西永遠都割捨不掉。有自己也有他,那是自己的男人。他答應過自己的,一輩子只要自己一個。爲什麼轉身過去,就背棄了所有誓言?
“宸,你真的認定了她麼?她有什麼好?”管雋筠不經意間一擡手,才發覺淚水已經溼透了臉頰。警告自己,這不是哭的時候。見到孟優是自己計劃了很久的事情,只有讓孟優知道西羌認定南中跟中原互爲盟友,是不可能全部向着西羌的。這孟優本就多疑,不會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哪怕他恨管岫筠入骨也不打緊, 不是還有一個綺娟在那兒嗎?
綺媗不是要幫着這個妹妹嗎,所以纔會毫不猶豫背叛了自己,那麼自己也就只有順水推舟了。不是自己一定要去對付誰,而是一旦把自己逼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候,就只能奮力向前了。或者這樣走下去,還會有一個好的未來。天黑得太久,終究是會亮起來的。老天不會總是幫着管岫筠的,這是認定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