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宸拿着一摞厚厚的邸報走在迴廊上,稚兒躡手躡腳從後面跑過來,忽然加大了聲音大叫:“爹”緊接着就跑上去抱住父親的腿:“抱抱。”
“你母親呢?”諸葛宸唬了一下,轉過臉看着兒子。小臉上全是汗水,一臉的興奮莫名:“一個人在園子裡玩什麼?”
“剛剛把松鼠放到籠子裡。”被爹抱在懷裡真的很好,爹的力氣比娘大多了。而且當娘肚子裡有了弟弟妹妹以後,娘就沒有抱過自己了:“娘剛剛在花廳,只要娘在花廳就沒工夫跟稚兒說話。”
“你母親今天吃得多不多?”沒時間盯着女人吃東西,索性就讓兒子看着,這小子很能撒嬌,有時候會說娘吃了稚兒才吃,這樣一來做孃的少不得就要多吃些。
“不多,娘不想吃。稚兒還吃了一碗飯呢,娘就喝了兩口湯。”稚兒歪着頭想了想:“娘看了一封信,不想吃東西了。”
“哦?”諸葛宸臉色陰沉下來,最近好容易害喜不那麼厲害了,昨晚上入睡前還吃了半碗棗仁粥的,不知道這信又是誰寫來的:“跟爹去看看,你母親又在忙什麼。”
“好哦。”稚兒幫他拿住厚厚的邸報:“爹,這些都是什麼呀?怎麼每天都有這麼多?”
“這都是軍報,每天都是爹要看的東西。”諸葛宸搖頭:“過些日子還會有更多。”
稚兒瞪着大眼睛看着做爹的好久,想了想:“以後稚兒可不要這個東西,麻煩。”
“是挺麻煩的。”諸葛宸點點兒子的鼻子,轉眼就到了花廳外。隱隱聽到管雋筠在裡頭髮脾氣的聲音,幾個站在外面的僕婦丫鬟臉色慘白,一個個像是霜打的茄子縮手縮腳立在一邊。
“爲了這樣的事兒,不止說了一次兩次,怎麼還會再出來?難道是我說的話全都當了耳旁風?”冷淡至極的聲音帶着不耐煩:“只是要人好生看着,難道都是吃糧不當差?若都是這樣子,趁早一氣兒回明。我也好叫人頂了這差事,終究是覺着自己兜裡的銀子多了,是不是?”
稚兒本來還想衝進去的,看這樣子先就不動了。只是賴在父親身上不說話,在屏風後面看着盛怒的母親:“這些日子打量我精神短了,沒工夫來問這些事情,就都沒了王法了。做事全沒有章法可言,一件這麼小的事情,能辦成這樣,我都要給你們請功。”侍立在一旁的是賴嬤嬤手下的一個大丫鬟。
“旁人的話,這樣子我也就不說了。你是個辦老了差事的,怎麼糊塗到這個田地?傳出去成什麼了,難道相府就是這樣子欺男霸女的?是不是看着從前青鸞的例子,打量着丞相跟我一向都是多恩少罰,不問這些是非了?我今兒可是把話說在頭裡,真要是被人追查下來,我可不會袒護着誰。全都送出去,依律治罪”
“夫人,奴婢下次再不敢了,夫人開恩。”大丫鬟一下跪在面前:“奴婢原想着這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都是底下人一時逞強好勝才糊塗起來。夫人看恩,奴婢日後一定好生約束手下人再不敢放縱了。”
“還敢有下次?”管雋筠擡起眼簾看着她:“丞相這些時候忙着朝中大事,若是知道這件事那還了得?我不過是躲個賴,誰知道就出了這種事。你帶着你手底下的人,到應天府去。看看是個怎麼處置法,不許以勢壓人。人家怎麼說就怎麼聽,要是再有這種事兒,我決不饒你”
“是,奴婢再不敢了。”暗地裡說還真是有點小題大做,不過夫人一向不喜歡有人倚仗着相府下人的名頭在外生事,被她知道了絕不會輕饒,看樣子少不得要在應天府受點折磨:“奴婢馬上帶着人去。”
“下去吧。”管雋筠擺擺手,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是誰看着別院的那幾畝水面?”
“是奴婢。”一羣人裡頭出來一個乾淨利索,四十歲上下的婦人:“奴婢依照夫人的吩咐,所有事兒都是照着章程來辦的。這是去年一年的賬冊,絕不敢有違夫人吩咐。”
“這幾畝水面,到了夏季不論是吃的用的,都是夠使的。不用額外添加什麼了,湖裡的菱角和芡實也該有不少。就不必再往裡頭種別的了,不過今年的魚秧子還要多下一些。自家吃倒也罷了。”父子兩個都喜歡吃魚,至於蓮子還有鮮藕跟菱角雞頭,確實是一些好東西。那些荷花荷葉拿來放在屋子裡,反倒是比那些香氣濃郁的花草來的清爽。
“是,奴婢記下了。”僕婦福了一福:“奴婢馬上叫人照夫人說的預備,若有不妥再來回稟夫人。”
“嗯,下去吧。”管雋筠點頭,看看手邊空蕩蕩的對牌匣子:“今兒的事情我都分派下去了,別說剛一過年就敲打你們。去年年下的例銀可是不少了,誰要是多嫌着自己的銀子多了,可給我早些說明白,少給你們銀子我可是樂意得很。”
多數被排揎過一頓的下人們聽到這話,都不敢多說話。丞相夫人約束家人嚴厲是出了名的,方纔就是有人外頭拉虎皮做大旗。被夫人知道了,這應天府衙門平時想要巴結都還巴結不上相府,遇到這種事自然是樂得做好人,趕緊寫了封信來給夫人邀功。就是這樣子,夫人不止是不領情,反倒是把牽涉進去的人統統送官嚴辦。
“我也乏了,都下去吧,有事再來回我。”擺擺手,讓所有人都退出了花廳。
“娘。”稚兒看到人都出去了,這才從父親懷裡溜下地:“娘。”
“怎麼在這兒?”一臉倦怠的女人看到父子倆,頗有些意外:“來了很久?”
“看着丞相夫人發完了火,才進來。”諸葛宸抱着手臂,看着臉色不好的女人:“有什麼大不了的,非要氣成這樣?些許小事,不至於。”
管雋筠搖搖頭:“我不想你還爲這些小事生氣,難道每天還不夠忙不夠累?要是這時候還來給你添亂,就是我的不是。”
諸葛宸笑笑:“又是什麼?拉虎皮做大旗?”接過管雋筠手裡的信看了看:“既然是送到了應天府去,索性就撩開手不管好了。這個家過些時候,只怕就會更忙了。”
“皇上真的要御駕親征?”管雋筠看兒子在屋子裡跑來跑去,一會兒爬上自己方纔歪着的軟榻,拈起一枚酸梅咬了一口馬上吐出來:“酸,不好吃”
夫妻倆都笑起來,諸葛宸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嗯,今兒算是議定了。說是要御駕親征,你哥哥那邊也說比前些時候好多了。”
“他在外頭隔得遠,就是不好也沒人知道。”管雋筠拿起一枚兒子喜歡的糖蓮子喂到諸葛宸嘴邊:“我就巴望着二哥早些回來,你也能睡個安穩覺。”
諸葛宸的眼圈最近烏青得異常利害,管雋筠看得有些心疼:“這都多少日子了,我就沒見你三更以前睡過覺。要是皇上真的御駕親征,只怕你還要忙得厲害。我在想,這要多久纔是個盡頭。”
“沒事,等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諸葛宸笑着喝了口茶:“只要這次皇上能夠旗開得勝,哪怕是忙亂得利害,也沒什麼大不了。若是總瞧見我在家平安無事,是不是就又到了封印或者休沐的時候了?”
“爹封印也忙呢。”稚兒跑過來,在母親手裡吃了一枚糖蓮子:“娘,是不是啊?”
“瞧瞧,我們稚兒都知道他爹封印了也忙得很。”管雋筠想要抱起兒子,諸葛宸攔住她,然後親手抱起了兒子放到身邊坐下:“他什麼都知道,就連他娘生氣都知道。”
“丞相,有邸報。”榮立在花廳外高聲說道。
“嗯,拿來。”諸葛宸笑着起身到了外面,榮立一臉肅然,好像手裡拿着的邸報情形非常要緊:“怎麼回事?”
“是從兵部送出來的,屬下聽說皇上已經傳出口諭,擇定吉日出兵。”榮立臉色深沉:“皇上諭令,出征之後所有政事交與丞相。”
諸葛宸愣了一下,旋即恢復了平日那種冷肅的神情:“嗯,我知道了。”拿着邸報回到裡面,管雋筠顯然也聽到了榮立的話:“這話怎麼說?”
諸葛宸緊抿着嘴沒說話,深沉的面容好像有很多難言之隱。不止是因爲國事的棘手,還更多難以說出的緣故。若不是身在其間,是無法懂得皇帝交付的權力越大,那麼所肩負的擔子還有所要付出的代價,是多麼可怖。唯一能夠懂的,是身邊的女人。
“如今不止是丞相,百官之首。還身負監國重任,這可是比當初我父親身爲太子太傅還要尊貴萬分,真是炙手可熱了。”諸葛宸半是調侃半是苦笑,不想看到她到這時候還要操心。
管雋筠微蹙着眉頭沒說話,只是看着還在懵懂間的兒子,忽然想起那句老話:炙手可熱心可寒。想到曾經有過的,莫須有的謀逆之罪還有那麼多的閒言碎語,若是自己換成了是他,又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