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吳大夫家裡,某天清晨
鈴鈴鈴,一陣手機鈴聲嘩啦啦響個不停。吳正淳蓋在被坑裡的手伸了出去,找尋鬧鐘,當找到鬧鐘時一看,沒有到六點,不到起牀的時間,他翻過身把被子拉了拉要繼續睡覺。
可是,手機鈴聲不斷地響。
吳正淳一個骨碌,從被子裡坐起來,先摸到桌子上的眼鏡戴上,再拿起手機仔細地看了眼:誰敢打擾他的睡眠?
來電顯示:溫晨。
這個小子,這麼早起牀幹嗎?
吳正淳打了聲哈欠,按下了通話鍵,打算來個興師問罪:“溫晨,你是早上起來看書哪兒看不懂嗎?”
對於這個小弟弟,吳正淳對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勤奮好學。可以說,吳正淳對溫晨的印象很好,喜歡這樣勤奮努力的後輩。否則,也不會經常輔導溫晨功課,教溫晨這個那個了。
對面,溫晨的聲音像是在喘息,很痛苦地喘着氣。
吳正淳很快聽出了對面的情況不對,睡意全醒了,調侃小學弟的話不說了,從牀上跳了下來,找衣服穿,一邊問:“溫晨,你不要說話。不,你把你手機的定位系統開着,我馬上去找你。”
“淳,淳哥,怎麼,怎麼止血——”
“什麼?”吳正淳被他這話嚇的夠嗆,“你不要說話!千萬不要說話。躺着不用動知道嗎?我馬上過去找你。你知道你自己撞到哪了嗎?”
吳正淳以爲他出車禍了。
急急忙忙找褲子,再抓上外套,襪子都顧不上穿了,穿上拖鞋,帶上錢包,直接衝門外出去。
他家裡父母正好都出差了,否則,他立即敲父母房間的門了。
路上,聽對面的溫晨像是緩過了氣,對他說:“不要,先不要叫人來。”
“好好好,我什麼都答應你,你不要動就是了。”吳正淳跑到小區大門口攔出租車,攔到一輛立即上了車,才記起,“你在哪裡,能告訴我具體位置嗎?”
溫晨說了一個地址。
吳正淳感覺得到他意識清醒,好像不是他想象中傷的嚴重,心頭稍微放心。
出租車停在了溫晨說的那條街道。吳正淳下車時,可以聽見一路傳來那個救護車,消防車,警車等等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鑽進出租車裡問:“出什麼事了?”
“不知道。新聞都沒有播。”出租車司機也是一頭霧水,開到這兒來,才驚覺好像前面出了什麼事故。
吳正淳聽到這些聲音心頭都打鼓了,心裡面拼命祈禱着溫晨不出事,拔腿往最近的小衚衕裡鑽了進去。
溫晨說,他就在這條小巷子裡面等他。
跑了一段路以後,吳正淳先是看見了摔倒在路面上的一輛自行車,他認出這是溫世軒給溫晨買的車,給溫晨上下學時用的。
吳正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接着,只聽一聲叫聲,從距離自行車不遠的地方傳了過來:“淳哥——”
是溫晨。
吳正淳越過倒在路面上的自行車,再走幾步,看到了溫晨坐在地上,溫晨的雙手抱着的是——一個小女孩?
“這?”吳正淳詫異。
這和他之前想過的版本大相徑庭。他本來想着,溫晨是被車撞了,結果,是溫晨騎車撞上人了嗎?
溫晨來不及解釋多了,只着急地叫他:“快給她看看,她額頭流了點血,我只能用帕子給她捂了下血。”吳正淳皺着眉頭走過去說,教育起小學弟:“叫你騎車慢點,慢點,你看看,不聽話的後果出來了吧?她家裡人呢?你要通知你爸媽吧?要是她家裡人知道你把人家撞了的話,不止是你要道歉,你爸媽也要道歉的。”
她爸媽?
溫晨想起了那個女人最終把小丫頭推到安全地帶前的那一幕,那個女人,應該是這個丫頭的媽媽吧。
怎麼辦?
據目測,她媽媽,八成是死了。
溫晨困難地說:“一個人被車撞了,再被車輪碾了,是不是沒有生還的希望了,淳哥?”
吳正淳愣了下,擡頭看他:“你說什麼?被你的自行車撞了,又被你的自行車碾了?”
“不,我是說,被,被汽車,小轎車——”
吳正淳是個學霸,精明的孩子,聽到這兒,總算是聽明白了一點:“這人不是你傷的?”
“不是。”
“不是你傷的,你抱着人家幹嗎?!”吳正淳想罵小學弟腦袋是不是傻了。
“我是覺得,有人想殺她的樣子——”溫晨確信,那輛小轎車撞完吉普肯定會回頭找丫頭,所以,他踩着自行車趁小轎車司機全神貫注對付吉普時,衝過了街道,抱起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就跑。
吳正淳已是被他這話驚到語無倫次,想拿手摸一下他額頭:“溫晨,你是不是看電視劇看多了?你看警匪片看多了吧?”
溫晨很冷靜地說:“淳哥要是不信我的話,可以打開看新聞。”
吳正淳于是想起跑來之前,聽到的那些救護車警車的聲音,如果溫晨的話沒錯,他們這是捲入某個謀殺案裡了?
太,太嚇人了!
“抱,快把這孩子,抱到警察局報案。”吳正淳拍拍屁股站起身,對他說。
溫晨鐵定地搖頭:“不行。”
“不行?!”吳正淳想挖開他腦子看他腦子怎麼長的了。
溫晨是從小早聽說了他爸爸與養女蔓蔓之間的故事了。想當初,蔓蔓因爲一路被人追殺,他爸爸都不敢報案,因爲,壞人很有可能和警察是一夥的。
吳正淳是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故事,現在聽來,知道溫晨不會撒謊,只好重新坐了下來,問他:“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這麼小,不到五歲,肯定是要有大人養着的。
“她這個情況,到時候肯定是要上醫院再做個腦部CT的,判斷究竟有沒有後遺症。”吳正淳告訴溫晨,“要不然,告訴你爸媽,讓你爸媽幫忙做決定。”
溫晨想了下,自己母親周玉,不用說了,是個律師,講法律的,肯定不同意他們這樣的做法。只剩下溫世軒了。
“淳哥,麻煩你打個電話騙我爸出來,不要被我媽知道。”
吳正淳望了他一眼,回頭給溫世軒打電話。
溫世軒向來起牀比周玉早。今早上起來時,發現兒子出門了,知道溫晨肯定是去給周玉買包子。
孝順的兒子。
溫世軒心頭甜甜的,走到廚房裡,準備給他們母子倆做豆漿,等溫晨把鮮肉香菇包子買回來,早餐擺好了,可以叫周玉起來吃飯。
吳正淳打給他電話時,他剛好在泡黃豆。
“有事找我幫忙?”
“是的。伯父,你能不能過來一趟,很急的一件事兒。”吳正淳捂着嘴巴裝作很焦急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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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幫了自己家那麼大的忙,吳正淳又是吳大夫的兒子,溫世軒二話不說,聽到吳正淳說要他過去幫忙,立馬套了雙棉鞋就出門了。
溫世軒現在有了自己的小車,開上車,跑的快,不用多久,找到了吳正淳說的地方。
此時,這一大一小兩個學生,已經是,用外套把小丫頭片子包裹起來,接力抱着,抱到了巷子口。
溫世軒對他們兩個人直看,疑問地先指了下吳正淳:“你不是說讓我幫忙嗎?怎麼?溫晨和你在一起?”
兩個孩子卻先不答睬他,拉開他的後車門,坐了進去。
溫世軒只得撓撓腦袋,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突然怎麼了,先上了車開上路再問,免得被交警查到要交罰款。
一開始,溫世軒並沒有注意到吳正淳手裡抱着什麼東西,只因爲是兩個孩子買的什麼玩具什麼的,看是外形一團子的東西,溫世軒甚至以爲他們是撿了一隻小狗或是流浪貓,想偷偷帶回吳家。
等送他們兩個上了吳家以後,溫世軒剛開口,想對吳正淳說:其實養貓貓狗狗沒什麼。如果你爸媽不同意,先養我家裡也行。
吳正淳卻是把那東西放在了沙發上,緊接,掀開了長外套,外套裡面,露出的是個人。
溫世軒一隻手捂住了胸口,腿軟了。
這兩個孩子,偷人家的孩子?
“不,爸,你聽我說,這事不是這樣的——”溫晨扶着被嚇到的父親坐下來,舔着乾燥的嘴脣解釋着。
溫世軒聽完兒子所講的故事,一下子沉默了。
*
十五年後,周司晨與吳正淳兩個人坐在辦公室裡,回想起當年的這一切時,是感覺恍如一場夢。
後來,溫世軒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從哪裡帶回來了一個人。那個人,答應他們好好照顧小女孩,把傷者抱走了。如果他們沒有弄錯的話,史慕青,應該是當年溫晨救下的小女孩。
其實要知道是不是很簡單。周司晨是沒有想到他的淳哥居然多了個心眼,竟然將小女孩帶血的一件外套留在了家裡。只有提取女孩血跡上的DNA,再與史慕青的DNA做對比,答案馬上揭曉。
貌似沒有必要特意這樣做。
“這事兒,其實不該由我們管了。”吳正淳說,“當初把人交出去,這事情就算完了。”
“完了?”周司晨像是低頭喃了一聲。
“是的。”
“淳哥,難道你不擔心,我們當年不會有做錯的地方?”
“有嗎?”
“比如我們連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輕易把人交了出去。”
“所以這事兒我要說回你了,晨晨,當年是你父親把人帶來的。你怎麼不回去問你父親那人是誰?”
他要是能開口問就好了。別看他父親溫世軒是個再老實不過的老實人,但是,老實人有一點是別人比不上的,當溫世軒真的不打算開口的時候,是能把秘密都帶進棺材裡的。
據說,當年他蔓蔓姐姐被他爸收養時就是這麼回事。
“我相信我爸。”周司晨對這點堅信不疑,誰都不能懷疑他爸的爲人。
“那就行了,這個事不需要我們操心的了。”吳正淳拍起他的肩頭,輕鬆地一笑,“我找你也就是說清楚這件事。哪怕以後我們再遇到她,都當作是不認識的,明白嗎?”
對於他這話,周司晨只能很無語。
究竟是誰緊張這個事,是吳正淳而不是他吧。
扣扣,幾聲敲門的聲音,社長打開門縫鑽進了個腦袋,對他們說:“吳教授,今晚他們可以回學校嗎?”
“回學校就不要了。我也是剛到科室沒有幾天,總不能被副主任怨上吧?這樣,他們今晚在這裡睡,這裡值班吧。我看,這事兒到明天恐怕都平息了。不用那麼緊張。”吳正淳說
“值班?”周司晨打了個警惕。
吳正淳看着他:“我這兩晚都是二線,由於對這裡不熟悉,哪兒都不熟悉,沒人陪我不行的。像昨晚我的聽診器都找不到。你在這裡陪我吧。”
可能門外幾個人都在聽着,聽到吳正淳這一句,周司晨還來不及發表意見,史慕青等人一擁而上,擠進門裡說:“吳教授,我們願意陪你值夜班!”
能跟個教授值夜班學習,是個不可多得的寶貴機會,論誰都不願意失去的。
周司晨扶了扶額眉處。如果只是他一人還好,他的淳哥究竟知道不知道,另兩個是新人,比淳哥更不熟悉,只怕是添亂子。
吳正淳是個老好人,一聽有人願意幫忙,樂道:“好好好,你們都留下。”
一羣二愣加個二愣教授。這是周司晨腦海裡唯一對於今晚能想出來的詞。
二線是不用巡查的,只有需要的時候才從休息的值班房出來。吳正淳不喜歡呆在睡覺的地方,晚上在睡前,沒事在辦公室裡看看電腦。其實,二線回家睡也可以的。只是他家裡沒人,他自己又單身,回家一樣無聊不如在醫院裡呆着了。
社長見有機會搭訕大人物,一樣賴着不走了,坐在吳正淳面前,看吳正淳沒有工作時開始搭訕:“吳教授,你在美國沒有看見美國女郎嗎?”
“女郎?”
“對,燙着金髮,短裙,皮靴——”
“你說影星?哦,我不久之前還才見過一個。腦袋裡長了個瘤子,在我那兒看,說是不剃頭髮能不能開刀。後來保險起見還是剔去了一點頭髮,不多,在左邊額角的地方。可能上電視的話仔細看能看出一點。”
在旁邊幫忙疊資料的史慕青,聽到這句話,差點兒想到了周司晨第二版,難怪這兩個人是兄弟,雷語一陣又一陣的。
社長一樣被吳正淳這話雷無語了,極快地打消繼續從吳正淳這裡套取八卦的念頭。
周司晨回身,給吳正淳端去一杯剛衝好的速溶咖啡,對吳正淳挑了挑眉頭說:“淳哥,你什麼時候不要把專業術語整天帶在口邊就好了,會把女人都嚇跑了。”
“有嗎?”吳正淳問。
“有,你張口閉口瘤子,哪個女人不被嚇跑?”
史慕青聽到這話,其實想說周帥哥:你不是也一樣,張口閉口停屍房?哪個人的魂不被你嚇飛了?
“哈哈哈。”吳正淳大笑三聲,對自己和學弟都很有自知之明地說,“我比你好,你經常說你停屍房裡裝鬼嚇人的事。”
史慕青手裡拿的書嘩啦啦掉了地上。
“小青同學?”陸徵一見,馬上彎腰幫她撿書。
“小青同學?!”社長驚疑,現在什麼時代了,還有這種稱呼。
於是,周司晨告訴他們:“之前他們還叫史同學。我提醒他們,史同學的歧義實在不忍目睹。”
噗!
吳正淳一口咖啡噴到了社長驚呆的臉上。
史慕青想拔腿就跑,她究竟到了一個什麼地方!
內線的電話這時響了起來。
吳正淳伸手去接。周司晨幫他按住揚聲筒,內線肯定不是私人電話。
其餘人全部安靜了下來,怕是安靜的電話。結果,只聽護士的聲音說:“吳教授,史醫生今晚是不是在這裡?”
找史慕青的?
“是的,她在我這,誰找她?”
“他們科室的人吧。好像他們科室今晚挺忙的,希望她過去幫下忙。”
周司晨記了起來,說:“病檢科這兩天都在搬家。從下面一樓的辦公室裡挪一部分到樓上去,配合手術室和重症監護病區。”
自己科室的人叫的,史慕青當然沒法拒絕了。她本還想留在這裡跟隨吳正淳學點東西,晚些時候,可以到奶奶那兒再去看看奶奶情況,還有老胡。
“吳教授,那我回去我自己一趟科室。”史慕青說。
“行。”吳正淳一口答應。
社長站了起來,道:“我送她去,反正我該回學校了。”
史慕青走的時候,陸徵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收回了視線。
走廊上,社長插着褲袋和史慕青說話:“你回頭找個時間給你劉師姐,她很擔心你,雖然知道你平安了。”
“知道了,師兄,我會回頭打電話給師姐的。”
分開的時候,社長對她咧開一排牙齒:“希望你到骨科輪科能到我們科來。怎麼看,你絕對是個可靠的,可以幫忙的人。”
史慕青撇撇嘴,知道他這是說她是爛好人。
到了樓上手術室樓層旁邊病理科新搬的辦公室。打電話讓史慕青來的那位老師是史慕青和語蓉的研究生導師,病理科的袁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