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裡,戰士不管是體力還是精神上的消耗都是異常巨大的,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這一點尤爲突出,因此充足的後勤補給就元軍統帥被放在了首要的位置上。
對於蒙古人這種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來說,牛羊肉類是主食。因此在突都的牛車背後,裝滿了整整一車被新屠宰的肥壯牛羊鮮肉。同這支長長的被徵調的所有車伕一樣,突都的心裡對這個差使實在也有着無可奈何的辛酸。
——家裡的帳篷還未補,老爺的三頭羊羔還沒交,羊圈也壞了,還要給五頭母羊接羔,各種繁瑣的事務統統堆積在一起,幾乎壓得他沒日沒夜的勞作,幾乎喘不過氣來,偏偏這當口一羣凶神惡煞的騎手衝了進來,又要徵調他的牛車!在寒光閃閃的刀劍面前,飽嘗了世間辛酸,滿面皺紋的突都能說半個不字嗎?
戰爭,這便是戰爭!
無論勝利或是失敗,所有的創痛都會堆積在百姓的頭上!
前面的車子忽然停了下來,突都還未來得及回過神,一頭便撞了上去!他額頭的冷汗頓時涔涔而下——要知道,眼下的光景缺的是車與畜生而不是人!昨天便有一個同旗的牧民因爲一點小事,一不注意便被押運的那名目露兇光的官爺捅了個透心涼!這個衰老的牧民忙跳下車試圖將膠着在一起的兩車分開,豈知心驚膽顫之下,手越發抖索。當真是越搞越亂,而昨日那名公開殺人的押運者已經察覺到了這邊的異樣,面色鐵青的走了過來!
突都看着那滿面橫肉的大漢手按刀柄,目露兇光的大步向自己行來,渾身一陣哆嗦,褲襠裡頓時一陣溼熱。這個見慣了死亡的滄桑老漢心中清楚的明白——大難即將臨頭了。
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腦海裡卻下意識的泛起了最疼愛的小孫女可愛的臉龐。
然而預計中的劇痛卻沒有來臨,耳中卻聽到“格格格格”的糝人響聲,這聲音象極了殺雞的時候自雞被割斷的脖子中傳來的瀕死聲響!
忽都大着膽子睜開眼睛,只見近在咫尺的地方,那軍官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兇惡模樣,全身上下劇烈的抽搐着,雙手緊緊抓住一支深射入脖子上的弓箭!
他圓睜的眼中滿是不甘與畏懼的憤怒光芒!但就連忽都也清晰的看得出來——生命正在迅速離他遠去!
驀然間,牛車兩旁響起了如雷般的馬蹄聲,近千騎身着元軍服色,頭臉都被包得結結實實的騎兵雷霆也似的席捲而過!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一種凌厲的氣勢——忽都卻知道,那種氣勢只有殺人無算的精銳部隊才能擁有!
隨後數十騎跟隨馳來,以蒙語大呼道:
“領隊的塔卡爾受了漢人的賄賂,我等奉札木合元帥之命令前來清除叛賊,並護送你們前往山海關!”
轉瞬間,在這近千騎的馳射之下,押運糧車的塔卡爾及手下根本沒有機會分辨,便被射殺當場,剩下的盡是這些老實巴交,嚇得戰戰兢兢的牧民。見片刻前還凶神惡煞的那些兵丁轉瞬間便屍橫遍地,早已魂不附體,惟恐惹惱了這些殺神,惟恐避之而不及,個別人就算心中存疑,覺得這支部隊行事未免太過狠辣無理,卻哪裡還敢多嘴半句?
寶玉勒住繮繩,駐足在一個小丘上,遠遠的望着這支已被完全控制,緩慢前行的長長車隊。不知怎的,雖然這幾日情勢端的變幻莫測,兇險無比,可是他依然是衣白如雪,潔淨得一塵不染,以至於聚集在寶玉身邊的將領心中都不約而同的感受到一種清寧平和的氣氛,使得本來躁動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吳用細觀了一會車隊的行進,笑道:
“看來子滿已經成功的完成了第一步計劃。果不出公子所料想,將脾氣暴躁,御下嚴苛的的塔卡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殺後,餘下那些車伕果然不敢前來查問身份。乖乖聽話”
旁邊一名歸順的偏將忙道:
“這也多虧公子神機妙算,僅僅是因爲自那個蒙人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又恰好自那個集子上奪了這千餘件兵服,軍馬,就能定出以此妙取山海關這樣高明的計謀!
寶玉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心神卻早已飛到了未來局勢的發展上,自從聽說了這支運輸隊伍的存在以後,他便一直有自背後攻取山海關的念頭——據得到的可靠情報,現在元軍與清軍正激戰於南方數百里外的丘陵地帶,山海關地處相對意義上的大後方,想來關中守將便是有所防範,也當嚴密戒備來自於西南方面的攻擊,絕不會料想得到,最致命的一擊卻源自身後的草原上!
但是經過現下的反覆思量後,寶玉卻又覺得這個計劃太過冒險,固然近裡來從收集的準確情報顯示,山海關中駐守的元軍數量不超過五千人,其中傷病人員還要佔大多數。然而:
——要是忽然有一支前線部隊回關休整,補給呢,要是忽然元人將領向關中增兵呢?
戰爭中的不可預料之因素實在太多,寶玉深深的知道,古往今來,因爲把握住敵方一個細小的疏忽而聲名鵲起的將領實在太多,而由於忽略掉任何一點可能有的漏洞導致輸掉戰爭的名將也比比皆是!
另外還有一個橫亙在他心中的難題便是:
“即使攻取了山海關之後,手下這支部隊又應當何去何從?”
人怕出名豬怕壯,攻取了山海關固然能令自己名聲大噪,卻也勢必遭來元軍的瘋狂反撲!那個時候,要面對的就不是之前那些連戰場都沒有上過的二流軍隊,而是十倍,乃至百倍於己,縱橫整個大陸的不敗鐵騎!
正在沉思間,吳用卻忽然喚道:
“公子!”
其聲焦灼而急切!
寶玉頓時回過神來極目遠眺,只見遠處灰煙滾滾,一軍人馬被拖得極長的自高遠的天邊行了過來!前鋒兵馬通體純黑!
——連人帶馬的全身上下都被黑色塗得漆暗的人!
黑色的騎兵。
連兵器也是墨黑的。
只有額頭上圍着的頭巾鑲着金絲!
寶玉的目光陡然縮緊,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迎面而來的竟然是那天夜裡自後突擊,一舉撞破徐達大營的強悍騎兵!
——元人引以爲傲的金帳精騎!
迎面而來的部隊顯然未覺察到面前裡許的這支輜重運輸隊已經落入敵手。他們依然神情肅穆的前行,一舉一動裡都流露出一股不凡的王者風範!而寶玉的心情也隨着這支部隊的行進越發狂喜起來!
原來,走在前面的金帳精騎只有寥寥三百餘騎,身後跟隨的,竟有一大部分是被繩索串聯在一起兩千名己方降兵!這些戰俘顯然已淪爲奴隸的身份,神情呆滯的一搖一晃蹣跚而行。兩旁有五百餘名披甲持刀護衛押送着。
最令寶玉心動的還是隊伍近末端支起的一根黑毛大氅!上面以蒙文寫了一個血紅的“赤”字!
難道,在這隊伍中的,還有元人南進的主帥之一,鐵木真手下四傑之首!
赤老溫!
寶玉早已跳下馬來,伏在地上,手指已經緊緊抓住地上的草根,但是還是因爲激動而難以抑制的顫抖着。其餘部下早已有樣學樣,一個個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是手死死的握着刀柄!
好在此處並非草原的腹心地帶,常有線條柔和,方圓百餘米的山丘墳起,寶玉的人馬便分別就地埋伏在道路兩側的小丘旁,而典韋率領的那支近千騎身着元軍服色,頭臉都被包得結結實實的騎兵早已引起了對面元人的疑心,隔得老遠便呵斥查問!
見那支精銳無比的金帳精騎呼喝着奔突而來,典韋按照寶玉之前給出的指示,以馬賊慣用的聯繫方式呼哨一聲——撥轉馬頭便率千餘騎手下散亂往後奔逃——那些橫行慣了的金帳精騎大怒之下,怎會輕易放過這些無惡不作的馬賊?自是奮力追趕!
看着那些勇悍無比的精銳漸漸落入自己安排的包圍圈中,寶玉的臉上又浮起了微笑。
——嗜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