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易的話說得看似斬釘截鐵,其實於冠冕堂皇的慷慨激昂裡,也給自己預先留下了充分的餘地。他一口一個誓死周旋,卻巧妙的避開了雍正隱晦的關於勝敗的質疑。這樣即使戰事不利,也預先打下了伏筆,免得雍正降罪,在這一點上,雍正是最爲不喜他的,反而欣賞寶玉的率性坦然。
雍正豈看不出這些小把戲?然而他也知道士氣可鼓不可衰的道理,此時若出言斥責海易,本來因爲寶玉殫精聚智才鼓舞起來的士氣必又重新跌落。於是微微頷首,海易深吸一口氣,向着雍正拜了三拜,毅然領軍出征。
海易此番出戰,足足率了一千二百人,他的家將衆多,未算在雍正此次前來的隊伍中。而對方術赤經過了乃弟的前車之鑑後,竟然只率了五百騎立在城外,整整齊齊的排成了一個鶴翼方陣,寶玉敏銳的注意到,這支騎兵的馬鞍上,懸掛的並非之前的手斧,而是滿滿的十數囊狼牙箭,這細微的區別,是不是就決定了本質的不同?
而海易的部下一亮相,便令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麾下雖只有一千二百人,但軍容軍威所以發散出來的氣勢,彷彿似一萬二千人一般。行在隊伍前方的四百名大漢一看便是經過精心挑選出來的,以雙手持着一個幾及人高的厚實鋼盾。用力插在地上,便構築成了一道縱深的鋼鐵防線!而一支支閃耀着詭秘光芒的長長刺矛彷彿猛獸的牙從這盾陣前方刺了出來,嗜血的林立在陽光下。
海易祭出這樣的戰法,顯然是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將自身立於不敗之地再說。這樣的步步爲營戰術,叫人實在有一種老鼠拉龜,無處下手的感覺,更何況朮赤率領的只有區區五百輕騎,連他總兵力一半都不到,由古至今,天下歷來便是守方佔據優勢,縱然金帳精騎天下知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若是朮赤想要強攻這鐵桶一般的可怕陣勢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雍正看着城下。眼神中頗有讚許之意,他忽然詢向寶玉道:
“你覺得城下哪方勝算較大?”
歷來皇帝垂詢的對象均是兵部尚書,此時轉而詢問寶玉,他對這年輕人的器重可見一斑,因爲是在君前奏對,寶玉沉吟了半晌才謹慎道:
“海易兄這是窩守爲攻,這種盾陣攻防結合,實在是用以作戰的利器,在實戰中用以衝鋒陷陣、斷後抗敵都是上上之選,眼下元人又不能遁去以避鋒芒,因此臣以爲,勝敗在五五開外?”
雍正聽了不置可否,但神情間顯然頗爲失望,允祥卻在旁饒有興致地道:
“那你且說說元人的那五分勝算又在何處。”
寶玉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他們的勝算,便在於金帳精騎這四個字上!”
允祥愕然了半晌,忽然明白了寶玉的意思:金帳精騎是元人縱橫天下幾十年,一直盛名不衰的隊伍。這支隊伍歷經了幾十年的風霜殺戮,也不知道經受了多少血與火的考驗,而各種戰術,戰法的應對都給時間和經驗釀造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完善地步,因此,要說眼前的這支部隊對海易完全無法,那也未免太過武斷。
朮赤身旁的掌旗官忽然舉起手中的水牛角,“嗚嗚嗚嗚”的吹了起來,其聲三長一短,甚是急促,這一瞬間,寶玉的瞳孔忽然收縮,這隻因爲城下的那五百名元人竟忽然星散開來!
“難道…”允祥頗爲苦澀地道。“這就是傳說中金帳精騎的看家本領?蠶食陣?”
五百頭駿馬散亂地踐踏過草原,此時每一名元人騎手都成了一個獨立的戰鬥整體,他們不需要聽命於任何人,只是憑着自身的本能襲殺對手。而目標只有一個,儘可能多的給對手造成最大的傷害。
但是海易的人馬都被前方几百面厚實的鐵盾所牢牢保護住,元人又該如何進襲?
這個問題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們自馬鞍上抽出一支支箭頭上裹着火棉的箭支,點燃後放肆地直馳到海沁陣勢前方僅數丈的地方,然後將之點着火,以一種極高的角度高高拋射向天空,落下來以後,濃煙,烈火裡便衍生出慘叫與慌亂。而這一系列的動作都是在馬兒極高速的奔跑中完成,尋常人在這種情況下便是想在馬背上坐穩都難,而這些可怕的騎手卻僅以雙腳控馬,做得行雲流水,一件件的繁複工作做得似日常瑣事那樣輕鬆寫意。
這五百人分散開來,呼哨聲尖銳大作,便在海易陣外穿插跑動放箭,眼花繚亂的攻擊背後,不停的蠶食着對手的士兵與士氣,而他們腰畔的箭支簡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樣一面倒的攻擊彷彿沒完沒了的永無止境一般。
忽然間,海易陣中高揚起了一面大旗!這旗幟一揚,陣形立變,而寶玉的雙眉也隨這大旗一剔,失聲道:
“不好,海易危殆!”
而此時戰場上海易前方的鋼盾隊忽然向後鋪展開來,露出多達百餘名膀粗腰圓的長矛手,他們一齊飛擲出手中的短矛,矛柄中空,飛行時劃破空氣,在戰場上霍然響起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尖嘯!
這一擲,朮赤麾下士兵頓時損傷六十餘人,旁邊多睿以譏誚的眼色看向寶玉,顯然是在諷刺他見事不明。寶玉卻嘆息一聲緩緩搖頭道:
“完了。”
這一次,連雍正也頗爲訝異道:
“眼下明明海易佔優,你爲何這等說?”
允祥深吸了一口氣,森然道:
“蠶食之後,便是鯨吞!這就是金帳精騎的一貫作風!方纔海易結成盾陣,看似處於被動挨打,實質上的損失其實並不嚴重,就算一直任元人那樣射下去,最多也是隻傷不死,而元人經歷了之前痛失察合臺王子的打擊後,更是要速戰速決,若是拖下去只會換來更多的指責。對於第一場雖敗尤勝的他們而言,第二場打成平局甚至說不能速勝便是敗!朮赤僅帶五百人出戰,其實就是想引發我們的輕敵之心一戰成名…這從另外一方面詮釋了他們的求勝心切。”
這邊話還未說完,雍正等人終於明白允祥口中的鯨吞二字的定義了。沒有任何預兆的,戰場上忽然響起了雷聲!
…那當然不是打雷。
…那是整齊劃一的如雷一般的馬蹄聲!
看似凌亂若蟻的元軍,竟就趁着機會以散亂的隊型衝殺了過來!只是在開始衝鋒之時隊型還是散亂,但衝鋒到了一半,那就又恢復成了那支可怕的無敵雄師!
這樣可怕的素質,這樣的軍隊令寶玉都有些痛不欲生的讚歎了出來。尊敬不僅僅是可以送給自己人,也可以送給敵人…當然前提是,那對手得有足夠的實力來贏得你的尊敬。
這一下衝擊當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海易的盾陣剛剛撤開,又只得立即填補而上,元軍卻在他的陣前忽然分兵,那情況就若如流水巧妙的繞開了一塊礁石!
他們的目標,是因爲變陣而還被弄得混亂不堪的側翼!
薄弱的側翼被輕易的撕開了口子撞了進去…元人的兩路騎兵就如同兩把尖銳而致命的尖刀,狠狠的捅入了海易的陣中,最可怕的是,他們根本不在陣中混戰,只是衝破後立即殺出,然後再度於草原上回馬加速殺回,換一處地方繼續方纔的行爲,而持盾手早已混亂不堪,上令無法下達,他們身批重甲巨盾,也是難以移動,元人這樣做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要最大限度的摧毀掉面前敵人的抵抗之心,直到將其軍心,士氣徹底毀滅後,再來慢慢的料理殘局。而海易配備的弓手與矛手在元人刻意的擊殺下,死傷狼籍,已難恢復元氣。
看到這裡,寶玉回過頭來望向多睿淡淡道:
“下一陣,應該就是多將軍上了,我賈二無能,帶去的一千零三十七人死得只剩下了二十六人,希望將軍以我爲前車之鑑,勿要再中元人圈套。”
多睿看着已被分割成兩塊,還在苦苦掙扎的海易軍,面色鐵青沒有說話,他很想對寶玉反脣相譏…據內線傳來消息,賈寶玉用作棋子犧牲的那千餘人,全是他自正黃旗中臨時挑選出來的精銳,只有打造一系列的指揮系統才用上了跟隨他征戰的骨幹…這些骨幹如典韋,李逵等卻在他的巧妙安排下一個不留的都活了下來,可以說這一仗賈寶玉打得看似兇險,其實於他實力沒什麼大的損傷,而海易與自己派上戰場的,都是一手打造出來的嫡系!死上一個便損折上一分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