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水這個比喻有點籠統,其實水的形態很多,不能一概而論。
將女子譬如朝露,晶瑩純美,纖弱細小,不含半點菸火氣。美則美矣,但朝露總是脆弱的,讓人擔心她會蒸發。很多女人生命中都有過短暫的朝露階段,那時候女人渾金璞玉,心裡一塵不染。直到女人慢慢長大,生命中一些灰色的記憶漸漸沉積,朝露染塵,註定不復往日清新。亦可將女子譬如大海,有最豐富的臉色和風情。遼闊深沉,變幻不定,男人永遠把握不了她胸中蘊藏的風暴或是柔情。她的溫柔洶涌而來,她的狂烈排山倒海。沒有人可以駕馭海,你只能試着瞭解海。而且,一般來說,是懂了海,再隨着海沉浮升降,悲喜由她。有的女人是冰山。冷豔,高傲,拒人千里,撞上去的人,100個有99個自討沒趣、頭破血流。惟一的例外,可能令冰融雪化。冰山一旦化開,可是堤防崩潰,洪流滾滾,那種熱情和勢頭,弄不好就是滅頂之災,與汝偕亡。
家裡的女人是一杯溫水。冷了的時候,渴了的時候,病了的時候,沒有什麼比一杯溫水能給我們更多的撫慰。它最適宜普通人的胃。但是,生龍活虎時,誰會想念一杯淡而無味的溫水呢?所以多半有了幾分才情本領的男人總不甘廝守一杯溫水,而將目光瞄上更多形態的水。或朝露,或大海,或冰山。跟朝露伊伊吟吟,犯賤!對大海善解人意,自作多情!在冰山上撞個頭破血流,活該!
李婕這個女子是酒。她有最真誠的生活,有自己的榮譽,不靠乞憐維生,或香醇,或激烈。她曾經被父母如朝露般呵護,至今她仍留存着那段美好時光裡的微笑。現在的她爲生活爲理想而奮鬥,不得不學着讓自己更像大海一般深沉。一個有貌又沒什麼依靠的女子總是如風中香花般招蜂引蝶,所以她又不得不學會了把自己化作冰山的本領。
葉大官人是融化冰山,瞭解大海,呵護朝露的高手,他最擅長的是把冰山、大海、朝露統統變成家裡溫水的同時,還能讓她們不失本色。但其實他也有犯賤活該的時候。比如今天。
面對李婕朝露般晶瑩的微笑,葉大官人突然想到了九四年的冬日裡,那個燦爛的笑容。一笑冬日暖,再笑百花開。他恍惚間想說我不是,你認錯人了,卻鬼使神差的先點點頭。這只是出於禮貌的點頭致意,卻讓李婕誤會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他剛要說話卻被李婕搶白了一句:“你沒有看到我寫給你們公司的那封公開信嗎?”李婕慍怒的問。
葉皓東下意識回答:“什麼公開信,你誤會了,我不是??????”
“別跟我裝糊塗,除了錢你們這些人眼中還有什麼?哦,對了,你們眼中還有女人,還有珠寶鑽石黃金翡翠,我真想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長大的,你們的心怎麼就那麼黑,就非得把窮人往死了逼?”李婕的小嘴不饒人,即便不說家鄉話,依然如連珠炮似地,噼裡啪啦的讓葉大官人插不上話。“你知不知道,你們那個拆遷條款一旦實施,會逼的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知不知道這條街上的鋪子養活着多少人?每天報紙和電視裡常見到吹噓你們這些富人如何如何創造財富奇蹟,我還曾經一度羨慕不已,可如果你們積累財富的方式就是靠擠壓窮人的腰包獲得的,這種靠生兒子沒屁/眼換來的財富不要也罷!”
這妞兒有點彪悍,葉大官人聽的一腦門子汗。看意思她是在罵某個無良的地產商。葉大官人自問,跟自己乾的那些事兒比,這些地產商們所做的,實在太善良溫和了,他們那也配叫做壞?在葉大官人看來,他們的行爲更該稱之爲缺德。這點事兒都被這妞兒說成生兒子沒菊花,那自己做的那些事兒豈不是得斷子絕孫?想到這,他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慚愧之色來,這絲慚愧被李婕敏銳的捕捉到,她更加篤定了自己的判斷。“怎麼了?無話可說了是嗎?想不到你這種人也會感到慚愧,真不知是該慶幸你良心未泯,還是該更恨你明知故犯,不瞞你說,你們公司的律師函我們已經收到,我們這條街上兩百一十把家商戶和三千九百家住戶一致決定,不接受你們的拆遷協議,你的那封律師函和那封致全體業主的公開信就是我撕的,你今天如果是爲了這件事來的,我人就在這裡,公的私的你看着辦吧!”
虎子用腳尖輕輕碰了葉皓東一下,葉大官人衝他搖搖頭,示意無妨。原來,就在李婕衝葉大官人發飆的這功夫,小酒館裡已經聚集了一大羣周圍左右的商戶業主,看意思都是來聲援這位叫李婕的小酒館老闆的。葉大官人環顧一圈,剛要解釋兩句,說自己不是什麼地產商老闆云云。人羣卻在這時被分開,幾名制服嚴謹的警察和兩名身着法院制服的男女走了進來。徑直來到李婕面前,問:你是李婕?確認後,那女法警掏出一張法院簽發拘捕令,宣佈:濱江地產集團控告你帶頭聚衆鬧事,暴力毆打濱江地產集團工作人員,私自撕毀屬於他人的重要文獻,嚴重侵害了他人的合法權益,人證物證俱在,事實清楚,XX區人民法院覈准後,現決定對你實施批捕,並暫時羈押,請你在這裡簽上字,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說罷,亮出了手銬子。
李婕憤恨的掃了一眼一旁正笑眯眯看着她的葉大官人,冷漠的伸出雙手。一看這些人來是抓李婕的,周圍的商戶業主們立刻不幹了,嘩的一下將他們圍在當中,個個面露怒色羣情激奮。幾名被圍在當中的警察並不慌亂,對付老百姓他們早是行家裡手了。爲首帶隊的警察發出一聲高呼:你們想幹什麼?想暴力抗法嗎?想讓我以妨礙公務罪起訴你們嗎?都給我讓開,誰不讓開,連你一起帶走!邊說邊亮出手銬子。
商戶業主們都是平頭百姓,這幾個警察中的敗類在這條街上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潛意識中的畏懼情緒一下子還無法克服。閃亮的手銬子晃的衆人心頭髮虛,大家下意識的讓開了一條路。帶隊的警察,微露得色,跟兩個法警一擺手,就打算離開。就在這時,一旁的葉大官人講話了,“這丫頭講話挺有意思的。”虎子點點頭,起身攔住了幾人的去路。葉皓東來到那名女法警面前,笑問:“我怎麼看你們都不像人民的公僕,也不知道你那個拘捕令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能讓我分辨一下真假嗎?”說完,也不容女法警拒絕,這廝自作主張的伸手奪過人家的文件包,將那份李婕簽了字的拘捕令拿到手中。“什麼時候拘捕令是用複寫紙做的了?”那名帶隊來的警察見此情形,臉色一變,咋呼着想往葉皓東身邊湊,虎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肩頭上,這傢伙頓時一動也不能動。
葉大官人把那張‘拘捕令’拿到大家眼前晃了一圈,接着當衆把它揭成了兩頁。第二頁簽名的位置上清晰的寫着李婕的簽名,而其中的內容,跟第一頁的拘捕令內容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卻是一張同意拆遷的業主簽名的合同。女法警見事情敗露,急忙伸手去搶。葉皓東輕鬆避過,笑嘻嘻將手中的兩張紙疊好塞進自己的褲兜裡。
拘捕令是假的,法警和警察卻是如假包換的。這些‘公僕’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見多了平頭百姓唯唯諾諾的樣子。都明白似葉大官人這般囂張的主兒,絕不是一般的百姓。帶隊的警察雖然身子不能動,嘴巴卻可以說。“這位先生,我們今天到這裡執行公務是奉了區分局邵局長的命令來的,拘捕令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這件事兒都跟你沒什麼關係,能不能給個面子,把那兩張紙還給我們,我叫劉明泉,是民百街派出所的所長,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變化來得突然而又意外。李婕和這些商戶業主們被這些人的無恥和狡詐驚住了。她們做夢也想不到,這些人竟然會想出這樣的辦法逼迫她在拆遷合同上簽字。李婕現在已經沒心思擔心自己被這些人帶走後,命運會如何。她更擔心的是那份合同落在這個自己剛得罪了的人手中,他會不會把那份合同交給這些警察。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擔憂的看着葉皓東,希望他能拒絕劉明泉的要求,擔心這個富人會記恨自己,跟這些無良的地產商和警察同流合污。事實上她的擔心不無道理。葉皓東居然點頭同意了劉明泉的要求,他特別熱情的伸出手來跟劉明泉握手。笑言自己一直仰慕邵局長,想跟邵局長交個朋友呢。李婕的心沉入低谷,這些富人果然都是一個德性。葉大官人又問劉明泉,你們這趟過來用假拘捕令騙這小妞兒簽字,是邵局長的妙計嗎?劉明泉很不喜歡葉皓東的直接,但事已至此,對方拿着重要證據,同時還說仰慕邵局長,他只好拉大旗作虎皮的點點頭,說的確是邵局長的意思。
讓李婕更加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劉明泉一句話說完,這個討厭的富人突然變了嘴臉。他冷冷的對劉明泉說:“你最好牢牢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接着李婕看到,這個年輕的富人示意跟他同來的高大男人放開了劉明泉。然後又讓那人奪了把鑰匙,打開了自己手上的銬子。最後又滿不在乎的讓這些人滾蛋。李婕總算明白這人看來是想幫自己的。但她並未因此就有多感動,她相信這人也是有目的的。至於是什麼目的,李婕自認爲從他色咪咪的眼神中已看出一二。男人做事無外乎兩個目的,財和色。
打不贏,又沒帶槍,重要的證據落到對方手中,還搞不清楚對方的來歷。劉明泉只有回去搬兵一途,他讓兩名警察留下監視葉皓東和虎子,他一邊打電話跟邵局長彙報,一邊積極準備武力解決問題的人手。葉皓東看着他出了酒館門口就忙不迭的調兵遣將,微微一笑,只作沒看見。笑眯眯看一眼身前神色不定的李婕,“小妹妹,你這不是酒館嗎?我是來喝酒的,這都點了半天了,咱是不是該上酒上菜了?”
李婕狐疑的點點頭,讓夥計給他們上酒。她咋看葉皓東的眼神,都覺得是不懷好意的眼神。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是能把女人連皮帶骨吞到肚子裡,還不吐骨頭的那種男人。倒是他對面的那個高大威猛的男子給她的感覺還不錯,雖然沒說話,但細心的李婕還是發現了這個巨漢神情舉止間透露出的憨厚朴實本色。閱歷豐富於世情人心見識的多了,像葉皓東這樣邪氣多金的男人對李婕沒多大吸引力。倒是看起來憨厚朴實的虎子讓她覺得更好打交道。
李婕心中一動。“這位大哥,你們兩個大男人喝酒有什麼意思,今天你們幫我解了圍,這頓算我請客好了,不介意的話咱們一起喝兩杯好嗎?”這話是衝着虎子說的。自命風流的葉大官人不禁有些受打擊,他自問剛纔的表現也不差呀,怎麼這小妞兒偏偏看自己的眼神裡還是充滿敵意呢?
虎子也沒經過大哥同意,就自作主張同意了李婕同飲的要求。他一拉旁邊的椅子,沒說話。
李婕欣然坐下,首先表達謝意,主動敬了葉皓東和虎子一杯酒,能裝三兩酒的杯子,她一飲而盡。葉皓東和虎子相識一笑,有樣學樣也是酒到杯乾。李婕立即爲他們滿上,又再次舉杯,這次的理由是很高興認識兩位豪俠仗義的大哥,於是再次酒到杯乾。顯然,她這是想把葉皓東和虎子都灌醉了,拖住他們。她這麼做的目的有三,一是想探聽一下葉皓東和虎子的底細。二是她必須留住這兩個人,不然一會兒來報復的警察找不到這倆人,那自己的麻煩可就大了。再有就是爲了葉皓東兜裡的那張自己簽了字的合同了。
不大會兒的功夫,李婕已經連着敬了八杯酒。李婕從小跟父親學習釀酒,可以說是酒裡泡着長大的。血液對酒精的適應力異於常人,敞開了喝,三五斤白酒都不會醉。虎子是神變大宗師,他要不想醉,就算是把他按在酒精裡泡着也不會醉。這種喝法,唯獨苦了葉大官人。這酒喝着度數不算高,但卻勝在淳厚綿香讓人忽略了它的實際度數。葉皓東這廝其實酒量也不差了,但這種急迫的喝法卻不是他這樣的實力能抗住的,美女敬酒不能認慫,又有虎子在身旁他喝的毫無顧忌,八杯酒下肚之後,這廝果然醉了。
李婕於是開始打聽他們的底細:“兩位大哥是做什麼的?看你們開來的那輛車價值不菲,你們一定是做大生意的吧?”
虎子低調的:“他是我哥,我們是做貿易生意的。”醉意上頭的葉大官人插言:“軍火生意,飛機大炮坦克軍艦,什麼賺錢咱賣什麼。”李婕聞聽不禁一皺眉,暗道,這傢伙深藏不露啊,太狡猾了,夠能裝的,滿嘴胡說八道,一看就沒喝多,於是又敬酒。葉大官人來者不拒,喝下第九杯。
李婕再問:“聽你們口音是北方人,來這邊是做生意還是打算搬來常住的?找到合適的落腳地方沒有,如果沒有,我倒是可以給你們介紹一個,我們這裡有一家客留香的分店,收費合理服務一流,人家還是全國連鎖的呢。”
虎子說不必了,葉大官人卻說那破玩意是我創辦的。李婕於是更加認定葉大官人深藏不露,這時候還能把牛皮吹的山響滿嘴胡沁,酒量果然不一般。於是再敬酒,葉大官人舉起杯仰頭就喝,倒有一半喝到了脖頸和衣服上。李婕又問:“剛纔那些警察回去搬兵了,你們就不擔心嗎?”她其實不想這麼問的,怕給這倆人問跑了,但不知爲何她偏偏這麼問出來了,是想試驗葉皓東是否喝多了,還是出於良心道義上的不安,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虎子答大哥說沒事就沒事。葉大官人卻迷迷糊糊趴到桌上,嘴裡嘟囔着:“好酒,以後無聊了就來這喝酒。”
剛從舞臺的中心走下來,葉大官人的心情難免有些落寞。他喜歡刺激,喜歡冒險,但現在他有一大幫孩子,有一個溫暖的港灣,他肩負一大羣兄弟的期望和生計,他已經回不去過去的崢嶸鐵血的歲月。他的這種愁緒帶着三分遺憾,三分矯情,四分自得,算不得真正的哀愁。借酒澆滅這種愁算是一個清除心裡糟粕的好辦法。
虎子看出來大哥是真醉了,衝李婕憨厚的一笑,說道:“我大哥醉了,你有事直接問我吧,你放心,那些人沒回來以前,我們哪也不去,你簽了字的那個合同,我大哥拿去也是爲了幫你們。”李婕在他溫暖的注視下,覺得自己的心機用的有點無良,慚愧的低頭道:“你還是快扶着他走吧,這件事兒不管怎麼說,都是你們幫了我,把他灌成這樣,實在不好意思。”虎子笑道:“他不想喝,這世上沒人能勉強他,他今天來這裡就是想喝醉的。”李婕有些焦急,“你們還是趕快走吧,那個劉明泉沒有人性的,你們剛纔那麼羞辱他,如果被他抓進去,能折磨死你們。”
李婕的話音剛落,門口處就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劉明泉張狂的吆喝聲:“別讓那倆個癟三跑了,沒根沒底的兩個外鄉人膽敢在老子的地頭上抖威風,今天不把兩個癟三搞死也要把他們搞殘。”這聲音裡隱含着另一個聲音,那是權利不受約束導致的不平等之音。信義堂的成立的目的就是爲了消滅這種聲音。而這會兒,這腳踩黑白兩道龐大地下帝國的主人,正喝的醉醺醺,酩酊大睡。
PS:我又食言了,本以爲會晚點更新的,沒想到老天保佑,我們的設備壞了,還沒有零件修理。於是閒了一上午,正好碼出這一章,只是夜裡要熬夜幹活了。5500字,其實跟2K黨們的日更兩章比,還要多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