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田營,廣陵郡在東石山西側設立的軍屯田。
數日之前,這座堡壘般的軍事屯田營還是大將楊琦與他廣陵第一軍屯紮的場所,而眼下,數十里的營田卻化作了一片焦土。
“廣陵郡此次的損失可實在不小啊……”
已率領着丹陽精兵抵達軍田營廢墟的丹陽太守徐夤眼瞅着那荒涼的一幕搖頭嘆了口氣。要知道近幾年來大漢各地天災不斷,乾旱、洪澇、蝗災,這種種災禍使得大漢朝的糧食變得尤爲珍貴,就算不提某些黑心商人藉此大肆囤積米糧、哄擡價格,米價還是每年都在漲,而且上漲的幅度相當的兇猛。據說某些斷糧的地方已出現糧盡食人的慘劇,至於什麼易子相食,這在災情嚴重的州縣簡直就是司空見慣。
在糧食如此緊缺的當下,軍田營這座可供廣陵軍自給自足的軍屯田就變得尤其重要,而廣陵郡此番卻損失了軍營田,不難想象在日後的數年內,廣陵軍的軍糧問題多半要面臨地巨大的挑戰。
“並沒有打鬥廝殺的痕跡,看樣子是楊琦主動撤退的。”
孫堅下馬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以此最終做出了結論。
徐夤聞言點了點頭,捋着微微花白的鬍鬚分析道,“據消息,這路叛軍有萬人上下,而楊琦卻僅三千兵,在失去了東石山這個可以與叛軍周旋的複雜山地後,單憑軍田營,確實很難與叛軍起正面衝突。楊琦撤地好,雖說還年輕。倒也不失是一個知曉進退的將才。老夫只是覺得可惜……可惜了這座軍田營。來年開春,臧旻那老傢伙恐怕要多費點心思在軍屯田上了……”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想,就算楊琦將軍選擇不退。結局恐怕還要壞上三分吧?”孫堅在一旁輕笑着安慰道。
“何止!”徐夤苦笑着搖了搖頭。畢竟這位老太守心中原本就是肯定楊琦撤兵的做法,他只是單純爲廣陵郡失去了這座軍田營而感到惋惜罷了。他很清楚,就算楊琦不撤兵後退,結局也不會比當下好上些許,相反地還會令楊琦失去反擊的軍事力量。
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白白浪費僅有的兵力,那才叫做愚將!
要怪就怪起兵作亂的叛軍,至於楊琦,徐夤覺得此人已盡到了身爲大將的職責。
“報告,附近並沒有叛軍蹤跡!”
幾員哨騎安然返回。向徐夤與孫堅彙報了附近的敵況。
徐夤聞言對孫堅說道,“楊琦撤兵多半是往品橋了,叛軍多半亦在彼處……文臺,待與叛軍短兵交接,就要仰仗‘富春猛虎’的勇武了!”
“承蒙太守大人器重,孫堅愧不敢當!”
年僅二十八歲的孫堅正值武人最璀璨的歲月,無可厚非是一位少壯代的優秀將領,但由於涉世未深,這位歷史中赫赫有名的虎將顯得有些靦腆自制。絲毫沒有少年得志的浮誇與洋洋得意。
這種有真才實學卻又謙虛謹慎的將才,縱然是徐夤這等重地丹陽的太守,亦對欣賞倍加。
“可惜老夫膝下無女啊……”
孫堅一路上似乎沒少聽到這句話,他苦笑着回道。“太守大人莫要再取笑末將了,末將在老家已有婚配吳氏,另外。長子策今年也已有八歲……”
“是嘛?哦,老夫糊塗了……唉!”徐夤滿臉遺憾地嘆了口氣。看這位老將的模樣,似乎沒能生個女兒嫁給孫堅而感到無比的遺憾。
徐夤的這份厚情。讓孫堅實在感覺有些壓力,好在派往品橋方向的幾名哨騎及時傳回了重要的訊息,解除了孫堅的窘迫尷尬處境。
“前方急報!品橋被毀,陸莊方向火光沖天,疑似正遭叛軍猛烈攻打!”
“連品橋都丟了?”老將徐夤臉上的揶揄笑容頓時收起,神色凝重地轉頭望向品橋方向,喃喃說道,“不可能啊,楊琦也算是進退有度的將才,何以會如此輕易地失了品橋,叫叛軍攻至陸莊地界?等等!品橋被毀?嘖嘖,莫非……”
好似是想到了什麼,徐夤與孫堅對視了一眼,兩人彷彿心有靈犀般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好個楊琦!”撫掌笑了三聲,徐夤點頭讚道,“不愧是臧旻那老傢伙看中的偏將,心思縝密竟到如此地步。臧旻老傢伙鐵定不會將我軍從後來援這個機密情報透露給楊琦,這麼說,是楊琦自己猜出來的?後生可畏啊!”說到這裡,徐夤又皺了皺眉,語氣有些沉重地說道,“不過陸莊……可不是一個善守之地,希望楊琦莫要自誤,連廣陵最後一道防線也丟了纔好。”
眼瞅着憂心忡忡的徐夤,孫堅倒是顯得輕鬆許多,出言安慰道,“太守大人放心,其實孫某早已請心腹之交率我三百餘富春孫氏子弟兵,以義軍的名義前往陸莊協助防守,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徐夤意外地望了一眼孫堅,依舊滿臉疑慮地說道,“叛軍,能人可不少啊……”
孫堅眨了眨眼,笑着寬慰道,“大人放心,孫某那位心腹之交,也絕非泛泛之輩!”說到這裡,他擡頭望了一眼夜空,自信滿滿地說道,“絕非孫某誇大其詞,叛軍中或有人比孫某那位副官厲害,也絕對不會超過三人。”
“此人叫什麼?”
“程普,程德謀!”
——與此同時——
“赤幘軍?”
“那是什麼?”
“哪裡的義軍?”
“從來沒聽說過啊……”
年輕的黑羽鴉們親眼目睹了一場令人咋舌的戰鬥,他們此前從來沒有想過,一支人數僅僅只有三百人左右的義軍,竟然擁有着扭轉戰場勝敗走向的實力。
當然了。這麼評價確實有些誇張,畢竟遏制了叛軍兇猛勢頭的並不單單隻有那些赤幘軍的義士。還有其他各路義軍粗略估計差不多有一千餘人,但不可否認的是。真正起到扭轉勝敗作用的,無疑就是率先出後援助廣陵軍的赤幘軍,一支頭裹紅巾的百姓義軍隊伍。
“好……好厲害……”
瞠目結舌地注視着三百名赤幘軍義士列隊整齊,有條不紊地將叛軍的攻勢打退,陳到滿臉震撼。
長久以來,他們對天下的義軍都有種非敵意的偏見,包括世人對義軍都難免會出現這種偏見。那就是,義軍這種由百姓自發組織起來的隊伍,不可能會比訓練有素的官軍更厲害。畢竟訓練一名合格的士卒要花費許多的人力物力。一個兩個倒還好說,可若是人數一多,不難想象會消耗多少的人力與財力。
而一般百姓自發組織起來的義軍隊伍,是絕對不可能擁有這個財力的。
回想起來,從泰山往廣陵的途中,黑羽鴉們其實也碰到過許多支義軍,但是真正瞧得上眼的,卻是一支都沒有。試問,那些連義軍稱謂都叫做‘李大牛’、‘趙歪眼’的傢伙。那羣歪瓜裂棗,年輕的黑羽鴉們怎麼瞧得上眼?
也正是因爲這樣,張煌、臧霸、李通、太史慈等人難免有些驕傲起來,覺得自己所在的黑羽鴉。恐怕就是天底下底蘊最雄厚的義軍了,雖說人數很少僅僅只有六名成員,但無一不是武藝精湛的年少豪傑。尤其是身爲首領的張煌,還會一手神鬼莫測的道術。
然而眼前的赤幘軍義士。卻是將他們心底那份淡淡的驕傲與得意給徹底打滅了。
那羣赤幘軍義士,看上去也都很年輕。最年長的目測也不過二十來歲,年幼的甚至於比黑羽鴉中最年幼的張煌還要小,可就是這麼一羣人,鼎力配合、無懈可擊,竟是將數倍於他們的叛軍士卒殺地節節敗退。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儘管赤幘軍已殺死了數百名叛軍士卒,可他們卻還未出現絲毫的傷亡情況。
未見有絲毫疲倦,也未見有絲毫懈怠,斬獲敵軍首級已多達數百名的赤幘軍義士,他們的眼神依舊堅毅有神,他們揮刺長槍的雙臂也依舊充滿着力量。甚至於,就連隊形也未見得有些許的散亂。
強大!當真是十分強大!
或許一對一不可能是黑羽鴉們的對手,但若是對上十個,在場的衆人誰也不敢說就有必勝的把握,因爲這支與同伴協同作戰緊密無間的義軍,即便是與廣陵軍比較起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開……開什麼玩笑?”擦了擦臉上的鮮血,李通難以置信地喃喃說道。
不光他,其實在場的張煌等人心底都難免有這個想法:這羣人,真的只是義軍?他們明明比廣陵軍還要訓練有素,還要英勇善戰!
“多半是某個大家族的子弟兵吧……”單福在思忖了良久後,想出了一個最接近事實的答案。
“赤幘軍……”
年輕的黑羽鴉們默默地將這個軍號記在了心底。自以爲天下無雙、日後必定名揚四海的他們,終於見識了天地的廣闊,也終於遇到了勁敵。
比起人數僅六人,散漫而又傾向於單兵作戰的年輕黑羽鴉們,顯然還是這支赤幘軍更貼近於軍隊的這個概念。比起他們,黑羽鴉簡直就像是一個居無定所的散兵遊勇隊伍,與敵人作戰時幾乎毫無配合可言。
倘若說那三百名赤幘軍義士的出現讓張煌等人大吃一驚,那麼,這支赤幘軍所謂的代理首領,那位名爲程普的男人,更是讓他們大爲震撼。
悍將元邯的武力他們是清楚的,就連裨將陳杞這等少壯驍勇將領也難不了此人,而啓蒙他們軍旅知識的都伯呂閔更是力盡喪生在其手中,可是當元邯對上了那個叫做程普的男人後,這位叛軍中的悍將竟然幾次出現了險峻的狼狽。
[不是尋常的槍麼?而是蛇矛……]
張煌仔細地注視着程普手中的武器,他發現程普手中揮舞的並非是戰場上最常見的槍,他槍尖上的刀刃,好似蛇脊般彎曲。左右兩側皆有銳利刀刃,尖頭上的雙開口小刃。像極了蛇口中吐出的蛇信。
[鐵脊蛇矛……]
張煌認出了這種長兵器的名稱。
鐵脊蛇矛,是從長槍演變出來的分支。在大漢並不很常見,因爲它比較長槍很難掌握,但也更具備殺傷面,左右兩側的刀刃與尖頭蛇信般的矛尖,皆可用來有效地殺傷敵人,比起長槍比較單一的殺傷手段無疑傷害面要高出一大截。但是要充分運用這種兵器,就必須強調使用者用着超常的臂力與腕力,畢竟蛇矛的招式有很多都是中途變招,若使用者腕力、臂力一般。就算砍在敵人身上,恐怕也沒有什麼殺傷力。
但是程普手中的蛇矛,卻可怕地就連張煌亦打心底泛起陣陣涼意。他親眼瞧見,程普有好多次都在蛇矛揮向元邯不中的情況下,臨時變招,硬生生將揮矛的詭計整個扭轉過來,利用蛇矛上另一側的刀刃割向元邯,有時候僅僅只有兩三尺的距離間隔。
這種間隔,按理來說就算中途變招。也不見得能有多少威力,畢竟人不是力氣無窮無盡的怪物,舊力耗盡、新力未生的情況下難免會出現攻勢上的片刻停滯。但是程普那從始至終充滿力量的蛇矛,卻打破了張煌這個觀念。
[這個男人的臂力……遠在萬億與阿到之上!]
張煌心底下意識地想到。
忽然。他微微一愣。
[程普……莫非說是江東猛虎孫堅前期麾下的悍將?]
張煌並不曉得在當下這個年代,就連孫堅也並沒有闖出江東猛虎的赫赫威名,而只是被他富春縣的當地百姓尊稱爲富春之虎。名氣充其量也只是與戰死沙場的呂閔差不多。但是不管怎樣,名叫程普卻又擁有這等強大實力的悍將。張煌不相信整個江東地域還有另外一個。
再仔細一想,張煌覺得再得出了這個結論後。有些訊息就變得可以聯繫起來。
像程普這般厲害的悍將,心甘情願屈居次席替人帶領義軍,恐怕整個江東也只有孫堅這位驚世猛將能夠辦到了,畢竟歷史上程普便是孫堅前期打拼時跟隨左右、忠心不二的悍將,而且還是有勇有謀、極擅帶兵作戰的悍將。
的確,歷史上孫堅之所以能替前期依附的主君袁術攻克南陽,打敗了袁術的政敵,使得袁術成爲當時遠超堂兄袁紹與幼年至交曹操的最強大的地方豪強,程普功不可沒。就算是在之後孫堅與袁術鬧翻後,孫堅開始攻打荊州,程普亦是在從中出了大力。如此也難怪程普在江東的地位始終牢靠,就算是歷史中後來倍受孫策與孫權敬愛的大都督周瑜,在這位老資格的江東老將面前也不敢造次,從始至終和和氣氣,最終化解了與程普的矛盾,取得了他的支持。
[程普在這裡,莫非孫堅也會來?廣陵郡征討叛亂的越王許昭的戰事,竟然有孫堅的參與?]
僅僅只是一個猜測,原本對於廣陵郡並不怎麼看好的張煌立馬就改變了自己之前的定論。畢竟在他的記憶中,孫堅可是歷史中漢末前期實力最爲恐怖的驚世猛將,董卓、袁紹、曹操,包括後來的荊州之主劉表,幾乎沒有不怕這頭猛虎的。就連這頭猛虎之前的‘飼主’袁術心底都忌憚不已,聯軍時幾次扣押應當發放給孫堅軍的糧餉,不止一次地拖後腿。而就算在這種被‘隊友’無情出賣的情況下,孫堅依然還是在首敗後擊潰了董卓軍猛將華雄,徹底打響了江東猛虎的威名。
當然了,也正是因爲‘飼主’袁術三番兩次地拖後腿,故意打壓孫堅,才使得孫堅心中產生了怨言,在多次的矛盾激化後,最終導致與袁術翻臉,自己出去單幹。
或許有人會覺得袁術實在太過於愚蠢,竟然將孫堅這等天下無雙的驚世猛將逼得出走自立門戶。這些人卻不想想,爲什麼結論非得是袁術太過於愚蠢,而不是孫堅太過於強大而導致‘飼主’袁術太過於畏懼這頭猛虎,生怕養虎爲患呢?
至少張煌是這麼認爲的,他覺得袁術既然能在漢末前期成爲天底下最強大的地方諸侯,實力遠在袁紹與曹操之上,那麼必定有他的過人之處。而既然連這等豪強之主都由衷地認爲孫堅太強,必須給予打壓,可想而知孫堅的厲害之處。
更何況,並非只是袁術一人覺得孫堅太過於厲害,事實上歷史中就連麾下擁有呂布這等天下無雙猛將的梟雄,亦曾對孫堅服軟,願嫁出董家的女兒給孫堅的幼子換取孫堅退出聯軍,只可惜被孫堅嚴詞回絕。可想而知,江東猛虎孫堅在當時究竟擁有着何等的威名。
而這樣的驚世猛將,竟然也會來廣陵郡參與這場大漢廣陵郡對僞越國的征討之戰?
一想到這裡,張煌只感覺全身的鮮血彷彿要沸騰起來一般,他甚至無暇注意在一番艱難的反擊戰過後,他們廣陵軍第一軍的大將楊琦終於帶領着另外一半的兵力從叛軍後方包抄過來,給予了叛軍迎頭痛擊。
這場關係叛軍與廣陵軍各自生死榮辱的陸莊之戰,一直打到了天明時分。直到天邊微露矇矇亮的亮光,幾乎廝殺了一宿的叛軍們這纔不情不願地撤兵了。
因爲在楊琦率領另外一半兵力趕回陸莊之後,廣陵軍一方的兵力加上義軍差不多總共有四千餘人,即便是先前戰死千餘,但這個兵力也足以守住陸莊不被叛軍攻下。畢竟陸莊並不是很大,縱然叛軍有近萬之衆,卻也不代表他們在巷戰就有優勢。更別說當楊琦趕到的時候,叛軍早已被赤幘軍那一波反擊的攻勢打得士氣大減。
不過最爲至關重要的一個因素,恐怕還要數元邯與程普的較量。
毫不誇張地說,若是沒有程普,叛軍憑藉着猛將元邯的恐怖武力,輕而易舉就能將廣陵軍徹底擊潰。只可惜,程普這位悍將的突然出現,令元邯只能無功而返。
一位實力驚人的猛將,擁有着扭轉戰局走向的能力。
年輕的黑羽鴉們總算是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左右戰場勝敗的猛將,謂之萬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