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鴉的兄弟幾個們並不清楚臧老爺子究竟寄予他們多大的期望,更不會曉得在臧老爺子眼裡,他們這些人日後必定是大漢朝的棟樑之才,不過經張煌那麼一番話,他們擺正了心態以後,倒也不覺得身懷絕技的他們在廣陵軍兵營內當一名大頭兵有多少丟臉了。
更何況他們還聽說廣陵郡內有許多支義軍爭相自薦,願加入廣陵軍一方,與來自會稽的妖師、吳越國陽明皇帝許昭作戰。
相比較於那些無償加入廣陵軍一方卻得不到絲毫軍餉補助,就連口糧也要自備的廣陵義軍,李通等人的心裡頓時感覺平衡了許多。唯一遺憾的是,在通緝令尚未消除之前,他們輕易不能高舉黑羽鴉這支義軍名號,不能借此機會讓黑羽鴉出名,只能當一名普普通通的廣陵軍士卒。
但是他們此前的抱怨,卻早已叫同兵帳的那些兵丁們聽在耳朵裡了。只不過那些士卒也並非本地的兵丁,而是臧老爺子從揚州各郡縣抽調過來的老兵,與廣陵軍營並無多少感情,因此沒跟張煌他們幾個計較罷了。
可能在那羣老兵們眼裡,張煌這羣滿口抱怨的小兔崽子,只是一羣好高騖遠卻沒點真本事的新兵蛋子罷了。
這種人,一旦上了戰場永遠是死得最快的!
就這樣,張煌等人早已被同兵帳的揚州老兵們視作死人,因此,倒也沒人來教訓教訓這幫口無遮攔的小鬼。
“呼——”
兵帳的帳幕一撩,灌入一股涼風,一名伯長銜的精壯大漢撩帳走了進來,在目視了一眼帳內神色各異的老兵後,沉聲說道,“我乃伯長呂閔,從今日起,我呂閔奉命執掌這百人帳,你等皆爲我手下兵丁!”
在這呂閔進帳之前,帳內鬧哄哄地還有許多人在閒談,包括張煌等人,可如今,整個帳內寂靜一片,那些老兵們緘口不言,目光冷淡地望着那位呂伯長,這使得帳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冷清起來。
[原來這些是外郡兵?]
從伯長呂閔那番話後,張煌瞬間便捕捉到了某些重要的訊息。與他想到一起的,還有一臉若有所思的單福。
“你等可有話說?!”伯長呂閔用彷彿殺人般的兇狠眼神掃視着兵帳內那百名士卒,包括張煌等人。
陳到不明就裡,低聲疑惑問道,“他這是要幹嘛啊?不是自己人麼?幹嘛一副兇狠的表情?”
單福嗤笑一聲,低聲說道,“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若不表現地強悍些,如何馴服地了那些外郡的老兵?軍中,那可都是桀驁不馴的主。”
陳到了然地點了點頭。
然而單福那一聲嗤笑卻似乎被呂閔聽到了,只見他雙眉一皺,如劍鋒般凌厲眼神頓時掃向了張煌等人所在的角落。
“是誰在笑?誰在說話?是你麼?”呂閔惡狠狠地瞪着單福,用充滿威脅的語氣沉聲說道,“你可是有話說?”
太史慈、臧霸、李通、陳到等人見此有些不悅,畢竟同爲黑羽鴉的兄弟,單福被人呵斥,他們心中也是不痛快。而就在他們打算有所表示的時候,卻見張煌伸手攔住了衆人,微笑着說道,“我兄弟幾個皆以呂伯長馬首是瞻!”
“……”呂閔愣了愣,臉上兇狠的表情瞬間也是一滯,在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張煌後,他的語氣稍稍放緩,沉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閉上嘴,莫要喧譁!”說完,他轉過頭去,不再理睬張煌等人。
“老大幹嘛這麼給他面子?”李通疑惑不解地小聲問道。
張煌輕笑一聲,壓低聲音說道,“這伯長分明就是打算立威,咱何必強出頭,去當那個‘雞’?”
“什麼雞?”陳到滿臉不解之色。
見陳到不明白,單福接過話茬,壓低聲音解釋道,“殺雞儆猴都不懂?此番那妖師許昭率兵來犯,臧老爺子多半是從其他郡調來兵力,支援廣陵,這呂閔很明顯就是廣陵軍派來接管這支軍隊的武官之一。可是,未見得帳內的那些老兵會服他,因此,要執掌這個百人帳,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刺頭來當那個雞,殺雞儆猴!簡單地說就是下馬威,省得日後上了戰場,他說什麼咱不聽他的。首領攔着你們,就是讓你們別做費力不討好的事,人家可是廣陵軍指派下來的,平白無故與他起爭執有什麼好處?”
“哦。”陳到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也不知是否是聽到了單福對陳到的小聲解釋,呂閔微微轉頭又打量了張煌幾眼,但是得到的迴應卻是張煌滿臉的笑容,這讓他臉上的兇狠之色變得似乎有些牽強,彷彿他也想露出笑容作爲迴應,但是礙於什麼卻不得不裝出兇狠的樣子。
殺雞儆猴……
其實這個道理恐怕這個百人帳內大部分人都清楚,可問題是,清楚歸清楚,心裡樂不樂意聽從這位呂閔伯長的命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單福說得沒錯,軍隊多的是桀驁不馴的血性男兒,這些人只服拳頭比他們大、比他們硬的上級武官,這是天下大多數軍隊的通病。
這不,在聽到了呂閔那番話後,有好些老兵們的眼神皆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其中,有個身材魁梧的老兵不屑說道,“嚇唬什麼?咱可不是那幫啥也不懂的新兵軟蛋,被你幾句話就給唬住了……還呂伯長?咱只聽咱們種離縣陳縣丞的……”
話音未落,另外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老兵亦一臉鄙夷地說道,“伯長?一個暫時任命的伯長,囂張什麼?要不是即將有場大仗,誰知道你以往是什麼玩意?”
此人說得沒錯,大漢國內有正式編制的,其實就只有寥寥幾支軍隊,這些軍隊大多常年駐紮在重要的位置,比如說國界邊關,而一般地方郡縣,按規定是不許存在任何有編制的軍隊的,除非有突發情況,纔可以臨時組建軍隊。
就拿這次妖師許昭反叛來說,老刺史臧旻便是從揚州各地方的郡城、縣城抽調城衛軍,在此集結臨時組成軍隊,同時也是臨時任命各階層的武官。若是日後順利蕩平了賊兵,這支軍隊還是要解散,軍中士卒在得到朝廷賜予的獎賞後也將恢復以往各地縣兵的身份。雖然這其中有種種不利,但沒辦法,這是大漢的傳統,眼下大漢還是洛陽強而地方弱的局勢,而並非日後朝廷開赦令、各地方豪強擁兵自重的局面。
正是因爲這樣,這羣來自揚州各郡縣的老兵纔會不把呂閔當回事,天曉得這個呂閔在被任命伯長前究竟是個什麼貨色,會不會比他們的陳縣丞、李縣尉還是別的什麼舊日長官厲害。
而反過來說,這也是伯長呂閔此番要殺雞儆猴在此立威的目的,要執掌一支不熟悉的兵力,用拳頭說話是最佳的辦法。
“你,你,你還有你,出來!”呂閔擡手一指幾個率先冒頭的兵丁刺頭。
被他手指指到的人倒也自覺,一個個冷笑着站起身來,隱隱地將呂閔給圍了起來。大多數時候,像這種接管兵權並不會計較士兵以下犯上,因此,這羣老兵倒也不怕會受到軍法處置。他們只是考驗一下新的長官有沒有資格帶領他們,這有什麼了?誰樂意被一個窩囊的傢伙率領着?
因此,帳內的其他兵丁非但不阻攔,反而紛紛拍手吶喊給那幾個挑戰伯長的老兵助威,反而是張煌等人方纔退縮的做法讓那羣老兵看不起。
事實證明,呂閔既然能擔任伯長這個在戰場上作爲衝鋒陷陣主力的基層武官,他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他只是站在那裡,任憑那幾個老兵刺頭對他拳打腳踢,愣是眉頭也不帶眨一下的,彷彿那些灌着呼呼風聲的拳頭,在他眼裡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不值一提,因爲那些兵丁刺頭的拳頭,根本無法傷及呂閔,他們打在呂閔身上的拳頭,彷彿是打在堅硬的石頭上,發出砰砰砰的響聲,幾拳之後再看自己拳頭,那幾個老兵這才發現自己的拳頭殷紅一片,有一個甚至磨破了皮,隱隱透露血絲。
[剛體……]
張煌的雙眼微微一眯,其實適才他就本能地感覺到呂閔與泰山郡的都尉馬延實力相仿,如今瞧見這一幕,正好驗證了他的想法。
“就這點能耐?”冷笑着撇了撇嘴,呂閔不屑地掃了一眼那幾個老兵,砰砰幾聲,拳打腳踢幾乎在瞬間放倒那幾個挑戰他威嚴的老兵,這讓帳內那些本來還在叫好的老兵們大驚失色。
在一陣哀嚎聲中,呂閔一腳踏在一名倒地的老兵胸口,兇狠的眼神掃視着整個兵帳,冷冷說道,“還有誰不服?”
被他那兇狠眼神掃到的老兵們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呂閔滿意地冷哼了一聲,不經意間轉頭望見張煌等人那個角落,卻見那幾個年輕的小子歪着頭用驚訝的表情打量着他,而張煌則依舊是方纔那副微笑的表情。
[這幾個小鬼……]
呂閔有些驚訝於角落的那幾個小鬼似乎並未被他的實力嚇住,尤其是方纔說話的、那個看起來像是頭頭的小子,更是一副瞭然的表情微笑着望着他,彷彿這傢伙早就知道他呂閔會將帳內不聽話的老兵們痛打一頓,殺雞儆猴。
[這小子有點邪乎……]
呂閔心中嘀咕了一句,在皺眉打量了張煌幾眼後,倒也沒在意。冷哼一聲擡腳放過了腳下的那名老兵,冷冷說道,“既然都不說話,那就給我記好了!從今日我,我呂閔就是你們這幫兔崽子的頭頭,無論是操練還是日後上了沙場,誰要給我第一軍二十六帳丟臉,我就摘了他吃飯喝水的傢伙!”
此刻的呂閔,威信早已不是剛剛纔進兵帳的時候了,一聲沉喝,帳內兵丁愣是沒敢有吭聲反抗的。
“都啞巴了?”呂閔吼道。
“是……是……”被吼了一通,帳內衆兵丁紛紛出聲。
“哼!一幫欠收拾的兔崽子!”冷哼一聲,呂閔吸了口氣,放緩語氣說道,“好了,接下來,本伯長要在你們這羣傢伙中選出十個人,擔任我第一軍二十六帳的十名什長,可有要自薦的?”
可能是被呂閔方纔的武力給嚇到了,帳內近百老兵低着頭不敢言語。
[一個人都沒有?莫非我剛纔做得太過火了?]
呂閔有些鬱悶地嘀咕了一句,這時,他眼角餘光瞥見角落的張煌舉起了右手。
[這小子……]
呂閔深深望了一眼張煌等人所在的那個角落,因爲那羣小子是帳內唯一沒有挑戰他伯長威信、事後也沒有被他實力給唬住的。
[這羣小鬼多半有點本事。]
暗說了一句,呂閔點點頭,指着張煌說道,“好,本伯長就任命你爲什長!你們四個過去。”說着,他隨手指了四個不敢言語的老兵,補足了張煌的十人隊伍。畢竟一個什包括什長在內是十個人,而張煌他們卻只有六個人。
帳內的老兵們一聽這話紛紛擡起頭來,用吃驚、驚愕的眼神望着張煌他們,畢竟張煌等人方纔表現出來的軟弱,可是相當讓他們看不起的。
不過礙於呂閔這位可怕的伯長在場,他們也不敢發作,在相互計較了一番後,九名身材魁梧的精壯老兵被推舉出來擔任了什長,而其中,有三名正是方纔被呂閔打倒在地的老兵。
“你們十個人,就是我一軍二十六帳的什長了,你們每人可再任命兩名伍長擔任你們的副手,今日太陽下山前,我會再來帳內,到時候你們向本伯長彙報。就這樣,解散!”猛地一揮手,呂閔撩起帳幕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做,只是看了一場好戲,卻白白撈到了一個什長、兩個伍長的好處,就連張煌都感覺這事不可思議之餘也有些好笑。
不過兵帳內其他那些老兵卻不這麼看待,要說方纔並沒有利害衝突,他們自然不會跟張煌這羣口無遮攔的小鬼計較,不過這會兒既然張煌白白從他們手中搶走了一個什長的職位,那就另當別論了。
[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絲毫膽氣也無的軟蛋,憑什麼當什長?]
一些沒當上什長的老兵們,在對視了一眼後,不約而同地圍了過來,就連被呂閔伯長指派給張煌的那四名老兵,亦用不屑的眼神掃視着在他眼裡不值一提的六個小鬼。
“小子,識相的就將什長的位置讓出來!”一名三十幾歲的老兵目露兇芒地威脅道。此人也是方纔挑戰呂閔的幾名老兵之一,雖說並沒撈到什長的職位,但是卻得到了帳內兵丁們的認可。
這不,他話音剛落,身後幾十名來自揚州各地的老兵們紛紛出言附和。
至於爲何要張煌讓出什長的位置,一來是這羣老兵看不起張煌這羣軟弱的小鬼,二來,張煌這個什長有點特殊,因爲他是呂閔第一個任命的什長。按照行伍的規矩,第一個被任命的下屬,默認是上官的副手。換句話說,若是呂閔不在,張煌有權利命令這羣兵丁,包括其他九名什長。
也正是因爲這樣,那九名什長在發現有人挑戰張煌後,非但不阻止,反而用眼神示意隊伍裡的人過去幫忙,向張煌等人施加壓力。
面對着這些人的威脅,張煌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搖搖頭喃喃說道,“真是不學乖啊……記吃不記打的玩意!”
“我來!”捏了捏拳頭,直將骨頭捏得啪啪作響,李通從張煌身背後走了出來。
[好狂妄的小子!]
衆老兵見此心中大怒,然而,他們卻是怒早了,因爲還有比李通更狂妄的。
“你們幾個也過來!”從張煌身背後走出來,手指一指那九名什長,陳到舔了舔嘴脣,勾了勾手指玩味說道,“一起上吧,咱速戰速決!”
[兔崽子……]
衆老兵聽聞此言勃然大怒,就連那九名本打算自重身份的老兵也按耐不住,眼神發冷,徐徐撥開衆人走了上來。
“你們幾個?要單挑我一帳的兄弟?”
“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面對着衆兵丁的怒罵,太史慈與臧霸對視了一眼,也走了上來,太史慈輕笑着說道,“穩妥點,咱們四個人吧。”他說這話,明顯是把張煌與單福給排除了。
畢竟張煌是他們黑羽鴉的首領,若是什麼事都要老大親自出手,他們這些做兄弟的也太丟臉了。至於單福嘛,因爲他本人不承認,但不可否認他是黑羽鴉目前實力最弱的一個。
“兔崽子!”見四個小鬼如此不將他們放在眼裡,帳內衆兵丁怒得雙目泛紅,撩起袖子,二話不說便衝了上來。這絕對不能算是以武藝爭奪軍職,這分明就是軍中鬥毆,九十四名老兵圍毆張煌等六人。
“乒乒乓乓——”
第一軍二十六帳內乒呤乓啷打成一團,惹得軍營內過往的兵丁駐足而視。
一名似乎與呂閔關係不錯的王姓伯長路過,詫異地望了一眼兵帳,喃喃嘀咕道,“一軍二十六帳,那不是老呂接管的兵帳麼?打得這麼狠?”
嘀咕間,帳幕一撩,張煌與單福有說有聊地走了出來。
“不知今天軍營什麼菜色。”
“軍營裡不比外面,艱苦地很,小生以爲首領還是莫要期待過高。哦,不對,如今應該稱呼什長大人,嘿嘿。”
“呵呵,再怎麼艱苦,也不至於比萬億給咱的伙食差吧?”
“說得也是……小生覺得咱必須想辦法把財政大權從萬億那傢伙手裡奪回來。”
“那不是要了萬億的老命?”
“嘿!”
張煌與單福說說笑笑從王伯長身邊走過,期間還向王伯長行了一個禮,看得王伯長表情一愣一愣的。
[這兩個小鬼……竟然沒事?]
就在王伯長髮愣的工夫,二十六帳已經變得安靜下來,只是隱約聽到帳內傳來陣陣哀嚎慘叫。
[某不是把一帳的兵都打趴下了?老呂做得太過了!若是那些兵丁傷得重,日後如何打仗?]
王伯長皺了皺眉,正要入帳勸說呂閔手下留情,忽然瞧見帳幕一撩,四個看似還不到二十的小鬼勾肩搭背地走了出來,有說有笑。
“好久沒打得這麼暢快了。”
“可不是嘛!話說,我有三十個吧?”
“放屁!我給你數着呢,頂多二十二個。墊底知道不?宣高與子義加起來差不多有七十個……”
“他們會氣好麼?我才初學……”
“都是兄弟,爭這個做什麼,趕緊去追上老大還有大福纔是正事。”
“子義說得不錯,咱趕緊的。”
四個人說着越過王伯長追趕張煌與單福去了,這讓王伯長的表情變得更加古怪起來。
“老呂?老呂?差不多就得了……”
撩起帳幕探了探腦袋,王伯長正好說出勸說的話,突然,他的眼神頓時一變。
只見這二十六帳內,滿地都是哀嚎慘叫的兵丁,粗略一數,竟有近百人。
王伯長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望向李通等人漸漸遠離的背影。
[六個人……不,是四個!那羣小鬼……竟只用四個人就挑了一個帳的兵丁?!]
王伯長驚得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