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今年已經年過八旬了,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屬於高壽,照理說就應該躺在家裡頤養天年,多活一天是一天了,然而,在劉備吹響衝鋒號後,這老先生還是抖擻精神,像一名英勇無敵的戰士般發起了攻擊。
遍注經典,當世經學第一人。
這份經歷,這個名頭,就是鄭玄最有力的依仗,別說今文經學在發展了四百年,當了三百多年官學,門人弟子們當官的當官,發財的發財,墮落得不成樣子,就算那些曾經的經學大家從墳墓裡爬出來當面對壘,他也絲毫不怕。
在自己的文章中,老先生絲毫不留情面,對今文經學展開了無差別攻擊,頗有種“老子趕時間,你們一起上吧”的霸氣,面對這種挑釁,今文派儒生們又該如何應對?
當然是戰鬥了。
儒家最大的特色就是擅長辯論,甚至在沒有“長生”“來世”等蠱惑手段,被外來宗教不斷蠶食生存空間的不利情況下,都能通過一次次論戰,一次次拉鋸,逼迫外來的宗教進行改良,演化成爲帶有濃郁華夏特色,與本源大相徑庭的變種。
面對決定道統歸屬的內戰,他們也絕對不會退縮。
很快,今文經學世家們便發起了反擊,禮記、詩經、易經、春秋、尚書等學派陸續有人入京。
樑國戴氏乃是先漢今文經學大家,創立了“大戴學”、“小戴學”的戴德、戴聖之後,專研禮記,派出族中子弟前來洛陽;
與戴氏族人聯袂而來的還有另一個精研禮記的世家“慶氏學”,慶普的後人。
“魯詩”、“齊詩”、“韓詩”合稱“三家詩”,早在先漢時期便是官學,人數一向是今文經學中最多的,也從各州郡浩浩蕩蕩地前來。
除了這聲勢最大的兩路人馬,今文尚書的大小夏侯、施氏易、孟氏易、樑丘易等等流派也都派子弟赴京,若不是專攻孟氏易的汝南袁氏、專攻歐陽尚書的弘農楊氏因爲政治鬥爭而覆滅,只怕陣容還會更加豪華,更加龐大。
這些人來勢洶洶,打定主意要跟鄭玄盧植等人決一死戰,他們都想好了,一個人的本事肯定是鬥不過鄭玄和盧植這種久負盛名的大家,但自己這邊人多勢衆,還大多是青年才俊和年富力強的中堅力量,就是玩車輪戰,也得把幾個老傢伙給耗死。
然而,他們想得到的問題,鄭玄和盧植自然也想得到。
今文學派大舉入京的同時,古文學派也迅速做出了反應,管寧、邴原、王烈這些幽州書院的骨幹力量,散佈在關西的馬融一派,甚至連因爲田產問題,一向跟劉備不對付的孔家也來助陣,並且是由族中大佬孔融親自領軍。
高士接着高士,名人跟着名人,在經歷了最初的好奇、震驚後,洛陽周邊和沿途各地的民衆們都麻木了,再也沒有最初一批名士上京時夾道圍觀的盛況。
但對於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來說,出現在對方陣營中的名字,都是響噹噹、沉甸甸的強敵。
管寧和邴原都是馬融的高足,和鄭玄盧植都是師兄弟,早在數十年前便已成名,後來躲避戰亂去了海外,中原便再也沒有他們的傳聞,如今這兩位學術界大佬聯袂前來,今文學派頓時覺得壓力山大。
若是對面只有鄭玄一個巨頭,那自然好對付,再加上個盧植,也不是不能對付,然而,再加上管寧邴原這種老牌名士,甚至連早已宣稱不問世事的孔融都重新出山,今文學派就是來再多人,恐怕也鬥不過他們。
古文派諸大佬齊集洛陽,自然要把酒言歡,重溫同窗情和舊日趣事,順便研究討論如何應對這場論戰,而管寧和邴原還遇見了一位久未謀面的老友——華歆。
華歆年少成名,曾經師從太尉陳球,與盧植、鄭玄、管寧都是同門,還與邴原、管寧二人合稱一龍,後來卻因爲志向不同而斷絕往來,初平年間,華歆不願依附董卓,逃亡到南陽袁術處,並勸說袁術討伐董卓,遭到拒絕後便再度離開,輾轉到了江東,最終歸了孫策,又跟隨孫策一起向劉備投降,也算是命運多舛。
經歷了這麼多風浪,華歆已經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他婉拒了朝廷的任命,返回故鄉高唐隱居,從此不問世事,只是這一次聽說了管寧和邴原的消息,心想着再見見故友,才千里迢迢趕了過來。
管寧經歷了天下大亂,扶老攜幼背井離鄉,又在遼東和幽州生活了這麼多年,早已看淡了世間百態,也知道當年的割席絕交是因爲自己過於清高,對朋友太多苛責,如今時隔四十年再見到華歆,心中同樣是五味雜陳。
不管怎麼說,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這種橋段總是讓人喜聞樂道,時隔四十年,一龍重聚首,頓時成了洛陽城內外的一段佳話。
前來參加論戰的雙方人馬就像是真要打仗一樣,分別在洛陽城東和城南安置下來,憑空多了這麼多的豪客,洛陽周邊的商家笑開了花,司隸校尉、京兆尹在內的京官們卻忙得焦頭爛額,生怕這些人在天子腳下大放厥詞,甚至是搞出什麼事情來。
畢竟在這個年代,儒家弟子的標配除了紙筆,還有腰間的三尺劍呢,而他們對待儒家內部的對頭,可要比對付其他諸子百家還要嚴厲狠辣,太容易出事了。
“玄德啊,你弄出這麼大的陣仗,究竟是要做什麼?”就連盧植都忍不住找到劉備,向他詢問起來。
最近這段時日,劉備不斷髮文,挑動儒家弟子們的神經,又縱容他們從各地趕赴洛陽,生怕事情鬧的不夠大,又讓人從幽州把管寧等人請來,乍一是支持古文學派反攻倒算,但盧植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弟子對整個儒家有成見,絕不可能抱着這樣的主意。
那他究竟是想做什麼?
“蒼蠅蚊子太多,又不想到處追着拍死,那就得想辦法把他們聚在一起了。”劉備笑嘻嘻地答道。
“老夫就不相信,堂堂天子,把天下名士都引到洛陽,就是爲了再搞一次黨錮之禍。”盧植冷笑道。
“那倒不至於,只是弟子被無端辱罵,總得想辦法報復回去,把這些人引到洛陽,由先生出頭撐腰,幫弟子出一口惡氣,也算是對他們的小小懲戒吧。”劉備說得情緒激動,一臉憤慨之情。
“老夫纔不信呢。”盧植搖頭失笑起來,“但這今文學派既然傾巢出動,想要討個說法,老夫倒也不介意狠狠收拾他們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