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爲朝廷裡的高官顯貴,地方上的世家豪強掌握着天下大多數流通的錢幣,控制了整個大漢疆域內的資金流動性,爲他們在地方上形成實質割據奠定了良好的經濟基礎,所以,當靈帝劉宏推出新的鑄幣計劃,顯露出增強中央集權的意圖之後,遭致絕大多數人的反對,也是情理之中了。
已經吃進嘴裡的肥肉,誰還願意吐出來呢?
當劉備用盡量淺顯的語言,將這些東西講解給諸葛亮之後,這位十三歲的少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可是我們要弄清楚一件事情,能夠在朝堂上、士人羣體中發聲的,都是些什麼人,然後要弄清楚另外一件事情,在這些可以發聲的人眼裡,所謂的天下人,包括不包括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劉備屈起手指敲着桌面說道。
諸葛亮沉默了。
坦率地說,華夏曆史上的儒家,從董仲舒開始,就一步步開始淪落,變成了髒污納垢的糞坑,期間偶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行高潔之士,但絕大多數,都是些豬狗不如的渣滓。
在他們眼裡,所謂的“民”就是自己這個階層,只要帝王觸及到自己的利益,那就是與民爭利,是罪無可恕。
至於占人口絕大多數的真正的民衆,卻被掌握着話語權的階層開除出“民”的範疇,甚至剝奪了最基本的人權,默默忍受着無盡的壓榨。
在他看來,自己師父一直以來做的,都是在爲真正的民衆謀求一條活路,從世家豪強手裡奪回土地和人口、大力發展農業和工業、積極開拓海外都是出於這個目的,包括即將推出的鑄幣計劃同樣如此。
但如此一來,劉備勢必會成爲所有世家豪強的公敵,每一步開疆拓土,都會遭受到極大的阻力。
可是,當諸葛亮說出自己心中憂慮的時候,劉備卻不以爲然地笑了。
“爲師這十年來做的事情,哪一件沒有重重阻礙來着?”劉備說道:“只是人在世上走一遭,看見那麼多的黑暗、那麼多的不公,總不能自欺欺人地閉上眼睛,就覺得這些事情都不存在吧?”
“更不能隨波逐流,認爲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諸葛亮也嚴肅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道。
劉備看着面前的少年,心神一陣恍惚,這是他前世最爲崇拜的賢者,又是他這一世的弟子,並且很有可能是他最堅定的戰友,只是不知道在這個時空,能在後世留下什麼樣的評價。
過了一陣,裴元紹敲了敲門框,說是午餐已經備齊,師徒二人便停下了交談,一前一後地朝着飯廳走去。
由於諸葛亮是劉備的第一名、也極有可能是唯一一名弟子,並得到盧植等老先生的格外器重,所以家中的主婦張寧也對他格外青睞,不但專門給這個孩子在府中留了一間客房,平日裡見到了,也像是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親近。
“最近天氣轉涼了,人們也該出來走動走動,哪天把婉兒帶來,師孃給你們做一頓好吃的。”看着狼吞虎嚥的諸葛亮,張寧笑得眼睛彎彎。
諸葛亮臉一紅,胡亂點了幾下腦袋,繼續埋頭吃飯。
張寧吃了幾口飯,又轉過頭對劉備低聲說道:“貞兒這幾天吐得厲害,飯都不願意吃了,要不要請醫師來看看?”
“又不是頭胎了,怎麼還那麼大反應,哎對了,你不就是接生婆出身的嗎?”劉備瞪大眼睛,滿臉震驚地反問道。
“我這幾年光帶孩子了,哪還有心思鑽研醫術,以前那點東西早就忘光了。”張寧又羞又惱,隱蔽地捏着劉備大腿用力一擰,“再說這不都是被夫君折騰的?”
劉備忍着疼痛點了點頭,“吃飯吃飯,夫人也多吃點,哪有吃幾口就放筷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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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開陽。
“吃飯吃飯,哪有吃幾口就放筷子的道理?”在一處寬敞的宅院之中,大漢王朝前太尉曹嵩瞪着兒子曹德,語氣中充滿了不快之意。
曹德是曹嵩幼子,自幼跟隨他享受富貴,素來沒什麼主見,此時見父親生氣,更是不敢牴觸,老老實實地拿起筷子,繼續往嘴裡塞着菜餚。
這時候曹嵩的小妾端着酒水進到堂屋,見狀連忙粗聲粗氣地說道:“大人好生不通事理,哪有在外面受了氣,卻跑到家裡發火的?”
曹嵩正妻丁氏早死,加之年事已高,便斷了續絃的念頭,轉而專心寵愛一直跟隨自己的小妾,把她養得白白胖胖,脾氣也隨着腰圍一天天大了起來,如今一番呵斥,卻讓曹嵩不敢頂嘴,氣焰低落了下去。
“老夫還不是被那逆子給氣的?”曹嵩低聲嘟囔了一句,然後自顧自地喝起了悶酒。
要說曹嵩一向好脾氣,這輩子跟任何人都沒紅過臉,是誰能讓他發這麼大脾氣呢?
這事就要從幾個月前說起了。
由於在南陽一帶孤立無援,袁術選擇進入兗州,準備在中原地區開拓勢力,卻沒想到遭遇曹操的當頭一擊,被追殺了六百多裡之後倉皇逃入揚州地界,纔算是逃得一條性命。
曹操主力跟袁術打得不可開交,自家後院卻又進了敵人,徐州牧陶謙打着剿匪的旗號,把兗州東北部的幾個郡給洗劫一空,面對火速回援的兗州軍也不慌不忙,準備一較高下。
結果兩軍一番交手,承平日久的徐州軍明顯不是經過戰爭洗禮的兗州軍的對手,被打得屁滾尿流,剛剛到手的幾個郡轉眼之間就還給了曹操不說,還被一路追殺到徐州境內,連着陶謙自己的十多個城都丟了。
爲了掩飾自己的失敗,陶謙發動文人,在徐州各郡展開了輿論戰,把自己塑造成冰清玉潔的白蓮花,把戰爭的經過說成是曹操對徐州悍然發動進攻,經過一番宣傳,徐州各地同仇敵愾,紛紛對虎狼成性的曹操發動口誅筆伐。
徐州人的嘴炮打不到千里之外的曹操,可是寓居在琅琊的曹嵩卻遭殃了,什麼贅閹遺醜、什麼爲富不仁,各種污言穢語鋪天蓋地,讓老頭出個門都要被吐沫星子濺一身,買菜都被人索要高價,家中僱傭的僕役跑得就剩下譙縣老家帶來的幾個了。
老頭膽小怕事又自覺理虧,窩了一肚子火氣也只能跟自己兒子撒了。
“徐州不是久留之地,趁早另謀出路吧。”曹德鼓足勇氣說了一句,然後便飛一般地逃竄而去,只留下曹嵩和胖小妾在那裡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