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見張郃走過來,高覽和張老夫人連忙起身相迎,雙方距離還有十幾步遠,張郃便雙膝跪地,給自家老孃重重叩了幾個響頭,哀聲說道:“孩兒不孝,居然連累到母親大人,真是百死難辭其咎。”
張郃是個武將,經常領兵在外,難以照顧家庭,所以沒有像普通官員那樣將家眷帶在身邊,而是把老母和妻兒都安置在位於河間國鄚縣的老家,自從劉備佔了冀州,他就與妻兒老小斷了聯繫,心中時時掛念,如今見到老孃,心中更是絞痛無比。
“我的兒,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看着張郃又黑又瘦,一副勞累過度的模樣,張老夫人同樣泣不成聲,向前緊走幾步扶起自家兒子,仔細打量起來。
母子二人久別重逢,相互傾訴着心中的思念和擔憂,過了好一陣子,張郃才平復心情,轉身向負手站在亭外,背對着自己母子二人的高覽,怒聲質問起來:“高覽,我與你相識數年,可謂交情莫逆,如今你爲了榮華富貴改換門庭便也罷了,爲何還要將我母帶來戰場?難道是想以她老人家爲質,逼迫我張郃投降不成?”
高覽面色尷尬地轉過身來說道:“這事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前兩天奉命來到襄國的時候,老夫人就已經在軍中了。”
“那就是劉備和關羽做的了?”見高覽語氣誠懇不似作僞,張郃便信了他的話,轉而把怒氣投向此時並不在場的兩個人。
誰曾想他還沒叫嚷幾句,張老夫人就拉下了臉,冷聲說道:“此次前來襄國是老身自己的主意,與劉使君和關將軍有何干系?”
“哎?”高覽和張郃齊齊一愣。
經過張老夫人的解釋,兩人才知曉其中原委。
早在幽州軍佔領河間,田豐榮任太守以來,這位冀州名士就特意下令,讓各級官員不得爲難追隨袁紹,在他麾下效力之人的家眷,並且體諒他們出門在外,難以照料家人,便將自己的俸祿拿出來儘量接濟這些已經成爲敵人的冀州老鄉,審配在渤海也是採取了同樣的政策,還從自家在航運生意裡獲取的利潤分出一部分,專門用來給整個冀州的老弱婦孺提供資助。
時間一久,張老夫人爲首的冀州軍家屬對田豐審配等人那是感激涕零,經常託人給這兩位送去書信,感謝他們的慷慨相助,就這樣一來二去,老夫人的立場就更傾向於劉備一方了。
自從開春以來,田豐就數次給張家寫了親筆信,不斷講述着劉備對張郃是多麼的愛才心切,對遭受袁紹集團蠱惑的冀州軍士卒們是多麼的痛心疾首,並以一個大漢子民的立場出發,盼望這種手足相殘的事情不要繼續下去。
張老夫人愛子心切,又聽說他堅守孤城數月,心中更是焦急難耐,於是請求田豐派人,將她送來西線戰場,希望勸說兒子投降,不要再做無謂的抗爭。
“原來如此。”張郃聽了之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地望了望高覽,對他拱手說道:“元伯兄,之前我沒有弄明白事情緣由就惡語相向,實在是對不住了。”
高覽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自家弟兄,說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倒是老夫人說的正事,雋義你倒要想一想了。”
聽得此言,張郃面色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自從袁紹謀奪冀州,劉備雪夜南下開始,這兩家實力最強的諸侯就爲了冀州的統治權大打出手,經過兩年時間的漫長拉鋸,雙方早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家,如今襄國城下更是雲集了近十萬大軍,激烈的戰鬥從春天進行到夏天,並且遠遠沒有露出要結束的態勢。
這個節骨眼上,你要我投降?
“雋義啊,爲娘知道你自幼便是個有主意的,之前劉使君大軍南下取了河間,派人前來慰問的時候,老身也曾想過一死了之,成全了你的名聲,可是看着鄚縣在劉使君的治理下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老身又想再多活幾十年,看看這天下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張老夫人見兒子面露難色,心中暗歎一聲,開始勸導起來,“你纔剛過而立之年,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施展抱負,若是爲了匹夫之義而丟了性命,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難道母親也認爲袁使君是不義之人?”被自家老孃的一句匹夫之義深深刺痛,張郃猛然擡頭,對張老夫人問道。
張老夫人冷笑一聲,“我的兒,你可是韓文節韓使君一手提拔起來,擔任鄴城守備的,袁氏如何鵲巢鳩佔奪了冀州,又如何殺了不願奉他爲主的趙浮、程奐、耿武、閔純等人,之後又是如何將韓文節遣至陳留張邈那裡逼死,這些事情,一個居住在冀州最北邊的老婦都聽說了,你身爲冀州軍大將,難道還不知道?”
這一番話絲毫不留情面,說得張郃是渾身汗水涔涔而下,雖然身處炎夏,一顆心卻彷彿墜入冰窟一般。
不論怎麼說,當初袁紹奪得冀州的行徑都過於狠辣,甚至在奪取冀州之後對待韓馥的態度,也太過反覆無常。
先是許諾了官職,後來又縱容屬下發兵包圍韓馥住宅,拔刀登屋,打斷韓馥長子的兩條腿,最後在答應了韓馥離去的請求之後,又專門派遣使者去張邈那裡,故意當着韓馥的面湊到張邈耳邊細語,使得韓馥驚懼不已,在茅廁中用書刀自殺。
在原本的歷史上,袁紹家世顯赫,深受名士集團擁戴,又有一羣諸侯小弟當打手,自己還佔了天下第一大州,擁有碾壓其他諸侯的力量,這些事情很容易就被遮掩下來,沒有造成太大的惡劣影響。
但不幸的是,在這個時空,還有一個勢力更強,並且深諳後世輿論戰精髓的穿越者劉備,在蒐集了全部證據之後,劉備專門讓人寫了文章,編了歌謠,隨着幽州商會和徐州商會的腳步,在天下各地傳唱。
用後世P社遊戲的一句話來說:袁本初的惡名從塞外到江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今張老夫人搬出袁紹的醜事,直接從根源上否定了袁紹在冀州的統治權,張郃就是絞盡腦汁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