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潁陰。
一名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正茫然地走在殘垣斷壁之間,尋找着往日裡家族的蹤跡。
他風塵僕僕,滿臉塵霜,衣衫襤褸,腳下的鞋履都磨破了,但比起身體上的疲憊,心中的震驚和痛苦對他打擊更大。
“公達?”突然間,在不遠處一座保留得還算完好的房舍內走出個老者,半是疑惑半是驚喜地揚聲叫了起來,“你不是被董賊裹挾到長安去了嗎,怎麼逃出來的?”
“原來是李伯。”這名年輕人轉過身去看着對方,然後同樣驚喜地叫出聲來。
這人正是荀攸,他從離開長安之後,本想着借道商縣、武關,避開涼州軍聚集的弘農和二百里荒無人煙的洛陽,從荊州返回故鄉,不曾想王允一個命令,就讓涼州軍人心惶惶了,兵士人心惶惶,百姓就遭殃了。
駐紮在各地的涼州軍將士大多數響應號召,投奔到董越和牛輔的麾下,然而還有少部分人不願再受約束,就地化身盜匪,幹起了沒本的買賣。
在這樣亂成一團的情況下,荀攸找不到車馬,也不敢走大路,每日裡晝伏夜出,翻山過澗,這纔回到了家鄉,誰曾想潁川更慘,他這一路走來,連個完整的房子都沒怎麼看見過。
這李伯原本是荀家的老僕人,之前荀氏家族搬遷的的時候並沒有變賣房產,想着萬一政治投資失敗,他們還能退回潁川,於是留下了幾名信得過的僕人看家護院,結果涼州軍一來,年輕的全跑的,李伯年老體衰腿腳不便,依靠着事先存了些糧食,對家中地形也熟悉,這個屋子藏藏,那個屋子避避,反倒是活了下來。
此時看見荀攸這個主家子弟,李伯老淚縱橫,拉着他就絮絮叨叨地講述起這段時日的悲慘境遇來。
荀攸耐着性子聽了半天,最後纔得到自己最想聽到的消息:整個家族的精英幾乎都跟隨荀彧前往東郡,避過了這次禍亂。
“文若叔父真是有先見之明啊。”得知家族安然無恙,荀攸這才放鬆下來,他無力地坐在一塊青石上,腦袋低垂在雙肩之間,身體一抽一抽,竟是喜極而泣。
潁川荀氏一體兩支,關係非常密切,荀攸雖然小一輩,可是和荀諶荀悅他們年齡相仿,從小就玩在一起,至於荀彧這個小叔父,比荀攸年幼六歲,卻從小就顯露出卓爾不凡的才識氣度,一向讓荀攸欽佩有加。
如今荀彧有先見之明,讓整個家族躲過一劫,更是令荀攸喜出望外,在得知荀彧和整個家族的去向之後,他略作歇息,從那些僥倖活下來的人們手中弄了些還算整潔的衣物,便將李伯託付給了鄉人,自己又踏上了東去的道路。
潁川遭受了如此劫難,而施加暴行的元兇卻也好不到哪去。
李傕和郭汜正搶得過癮,突然得到了董卓喪命的消息,頓時嚇得夠嗆,帶着部隊就向北疾馳而去,一路上哭哭啼啼,爲董卓這個恩主好是流了不少眼淚。
一路上消息不斷,但總體來說,都是不錯的消息:牛輔殺了董越,吞併了董越的部隊;牛輔發出號召,召集全體涼州軍向他的大旗下聚攏;牛輔擊敗朝廷遠征軍,追殺二百多裡,繳獲軍械物資無數。
“這個牛輔深藏不露啊,以前那些蠢事怕不是他在扮豬吃虎,我們還回去嗎?”幾天下來,郭汜被嚇得一愣一愣的,他以前多次嘲弄過牛輔,這次回去恐怕沒什麼好果子吃。
“回去啊,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牛輔哪捨得殺你?”李傕倒是沒這方面的憂慮,他跟牛輔關係不錯,平日裡打仗立了功也儘量照顧這個上司,如今董卓沒了,牛輔成了涼州軍地位最高的人,作爲心腹愛將的他,自然也要水漲船高了。
這兩人懷着不同的心思聊了一路,最後郭汜還是被李傕說服,決定回去之後向牛輔認真賠罪,再把這次在潁川劫掠到的財物給他上貢一部分,然後李傕在旁邊美言幾句,就算是把過去的恩怨給瞭解掉。
但是,就在距離陝縣還有幾十裡,不到一天路程的時候,另一個消息傳來,讓這兩個人徹底茫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牛輔死了。
“到底什麼情況?”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李傕只覺得自己腦袋嗡的一聲,頓時天旋地轉起來,他在脫口詢問了一句之後,又擡擡手,止住了信使的話頭,“先別說,讓我安靜一會。”
等到李傕緩好了心情,信使一番講述,他們這些人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廢物就是廢物。
牛輔之前那一場仗打得漂亮,成功碾壓李肅,並通過連續不斷的追殺,徹底打崩了朝廷的兩萬大軍,除了被呂布偷襲得手,用一千名騎兵逼退之外,表現堪稱完美。
但就是呂布的出場,讓牛輔這個膽小鬼嚇得要死,他在逃回陝縣駐地之後,每天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呂布帶着幷州軍主力來找自己麻煩。
作爲一軍主將,牛輔惶恐不安的表現自然也影響到了他的下屬,回到陝縣還沒過多長時間,這支剛剛打了勝仗的軍隊反而士氣越來越低迷,軍中氣氛也越來越壓抑了。
最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軍中爆發了營嘯。
起先是一個士兵做噩夢,大聲喊叫起來,然後引發連鎖反應,在營寨之中迅速蔓延,整支部隊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瘋狂之中,展開一場混戰。
營嘯這種事一旦發生就無法遏制,牛輔當然也沒那個本事,於是在驚醒之後,他直接拉起妻子董氏,帶着幾名親信,帶着早就準備好的金銀珠寶,發揮自己逃命的特長,鑽出亂成一團的軍營逃命去了。
結果牛輔的親信們揹着沉甸甸的金銀財物跑了半夜,心中就有了些別的念頭,他們以月氏胡人赤兒爲首,一頓亂刀砍死了牛輔和董氏,揹着財寶跑了。
“那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李傕瞪着眼睛問道。
“赤兒那些蠢貨不熟悉地形,在荒野裡轉丟了方向,到了天亮,被出營尋找的騎兵給抓住,割了幾隻耳朵之後就全招了。”這名信使頗爲無奈地說道。
郭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孃的,一個廢物帶了一羣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