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的確有主意。
她命張管家尋來一個竹匠手藝人,指手畫腳形容了一通,用竹篾編成圓環,首尾相接處削竹籤以爲柄,復以素絹繃在上頭,用蠶絲細緻的絞好。
第一把團扇做出來的時候,孫寤的眼睛便亮了。
“這個好。”她拿在手中扇了幾扇,大喜笑道,“又輕巧,又比羽扇漂亮,扇的風也比羽扇清涼些,若做的再精緻些,配以雅人在上書寫作畫,就更棒了。”
“難爲阿嫣了,”她讚歎着,“看起來很簡單,可是難爲你怎麼想出來的。不過是幾片竹子一塊紈,百十年來,卻從來沒有人想起拿它來做扇子。”
“因爲大家都習慣了羽扇啊。”張嫣暗歎一聲慚愧,“我也是見了寤姐姐你用不慣羽扇,才靈機一動想起來的。”
然而看着手中的團扇,張嫣也相當的得意。照樣子再做了十數把,作山水人物修仙各色扇面,往三位姨娘處各送了一把,往長安中魯元,呂后,曹蕊,邯鄲的如意,商山的景娘,各寄了一把,因呂家的幾個表姐妹以及那位聞名貫耳的九姑姑也都分到一把,倒也不好單獨落下呂伊。
只有往張偕處寄了兩把,一把是畫過扇面的,是送給他的,另一把卻是素扇,卻是求扇面的,燕隱公子書畫雙絕,自然要好加利用。同時隨扇附寄了幾道清心明目的菜譜。
瞧着案上的紈扇,張嫣猶豫了半響,吩咐荼蘼道。“都收起來,讓小廝送到驛站去吧。”
荼蘼應了一聲,抱起問道,“娘子要贈地都是貴人,只一把扇子。是不是太輕了?”
張嫣伸手點了點荼蘼道,“贈多了才顯得禮輕呢。這種輕巧玩意兒,誰看了都能做出來。我送的,不過是份心意,還有,第一的名頭。”
練了月餘指法後,張嫣再赴朱師傅處,師傅的臉色已經好的多。。。
他揀了一些中正平和地曲子。彈了數遍,讓她慢慢習着。
張嫣的記性極好,只聽了數遍就記下來了,彈的時候雖然有些不流暢,但是樂感不錯,偶有忘記的,便用錯音帶過去,不仔細追究的話,閉着眼睛聽,倒也是動聽的緊。
朱師傅輕輕咦了一聲。
他又彈了一首更復雜的曲子。罷手讓張嫣憑着記憶彈。
這一趟雖然忘了幾個小轉折,但大體曲調都表現出來了。
朱師傅閉着眼睛聽完,哼了一聲,板着臉道。“還不錯,回去每日裡練兩個時辰。”
張嫣點頭應了,出門呼了一口氣。
轉眼就到了七月流火的日子,天氣轉涼。
收到團扇地人都陸續回禮過來,魯元在信中很是誇耀了自家女兒一場,說這紈扇輕巧別緻,又是太后與長公主兩位貴重女眷用着,旁人見了都是讚歎。如今也在長安城中風行起來。只是進了秋,很快也要壓到箱奩裡了。
張嫣有些黯然,母親字裡行間透出的意思,她暫時還是不能回宣平。
宣平再好,沒有母親在身邊,總是不足。
而且。她真的有些想弟弟了。
接下來是呂太后賞下的金餅和極品白玉璧。以及各位呂家表姐妹和曹蕊如意的回禮。
最後收到的是張偕的信及回贈的畫扇。
信中道,目傷已愈。食譜已經收下,令府中皰人照譜烹食,滋味不錯,但還不知效果如何。多謝阿嫣妹妹關心愚兄雲
閱畢,張嫣放下帛書,拿起回寄的紈扇。
她怔了一怔。
張偕畫的扇面是一幅嘻鳥圖,憑闌側立地少女仰首逗弄廊下的鸚鵡,側影剪剪。張偕畫風精緻寫意,尤工於人物,扇上少女微微仰首而站,面頰弧度瑩然姣好,分外熟悉,不過數筆勾勒,神韻盡出。
但第一眼讓她看到的,竟是那隻籠中的鳥兒。
那似乎是一隻鸚鵡,立於竹篾編織成地精緻鳥籠中,婉轉啼啾,飛騰跳躍,卻飛不出籠子的束縛。似乎想要展翅欲飛,卻在一剎那間似乎意識到不能逃離的事實,於是無奈的收回。
天涼如水,早就用不上紈扇了。張嫣卻捧着扇愣了許久,望着鸚鵡的眼睛,一粒黑豆樣的眼睛輕輕巧巧的點上去,瞧久了,不知不覺,滿心悲傷。
她忽然有一種衝動,在燈下回書張偕,提筆卻不知道要寫些什麼,於是拉拉雜雜道了一堆家常,卻在信的末尾裝作用不經意地語氣問起,畫這幅嬉鳥圖,他是否有何特別用意。
天氣漸漸冷了,西風漸起,再下得一層秋雨,出屋子便覺得遍體生了涼。
有人在院門外喊,“阿嫣。”
張嫣探出去,瞧孫寤一身蓑衣,墨青綠色寬廣像江上垂釣的老漁翁,踏腳走上抄手遊廊來,靴子所及之地,留下溼溼的水漬。
“天好冷。”她解下蓑衣,除靴進得房中,搓手道,“早知道外面這麼冷,我就不出門了。”
“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張嫣笑眯眯的示意解憂爲她斟一杯新沸熱茶,“真巧,今兒我讓岑娘敖枸杞羊肉羹,等會兒你也嚐嚐。”
“好啊。”孫寤咕咚咕咚的喝下半盞茶,攏着暖手。“岑孃的手藝素來沒地說。我端地有口福。”
“你家的皰人也不差啊。”張嫣笑眯眯地,“他在敖煨兩道上火候極深,我便一直想偷學藝呢。”
她們最近又迷上了六博,便擺開殺局對戰。
張嫣幼時在長安,也曾與人學過六博。知道六博的規矩。
孫寤看張嫣避開自己的劫殺不顧,徑自擲盧,走了邊角地步數後,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嗔道。“阿嫣你平日裡看起來也是聰明的很,怎麼玩的一手臭六博呢。六博雖然一半靠擲盧運氣,可也要人走一步,看三步,心中有數。沒的像你這樣橫衝直撞,莽撞地不忍卒睹。”
語罷,她移動局上自己的散子,一舉搏殺了對方的梟棋。
輸了棋。張嫣也不在意,笑眯眯倚着憑几道,“我也不是不會,只是那樣費腦筋,多累啊。六博本來就是消遣的東西,大家嘻嘻哈哈,隨心所欲的走棋,不是更開心麼?”
近年來,她遵循淳于臻的叮囑,少動腦。多養身,竟也覺得,實拙也有實拙的好處,不關己身的事情。都懶洋洋地不願去想,如今看起來,倒是卓有成效。有句老話,叫心寬體胖,現在在宣平頤養的自己,到底將養胖了一些,不再像初來長安時的瘦骨嶙峋,叫父母懸足了心。只是。事物都是相對兩面的,有好處也有壞處,譬如說,她近來也覺得自己的腦子鈍了不少,有些從前一眨眼就能通透的事情,此時卻要在心頭品個幾番才能品味出神來。
第二盤博局到中局的時候。解憂在堂外叫喚。“娘子,驛站剛剛送過來燕隱公子的信。”
“拿進來吧。”她道。
對着燭臺剔去封泥。抽出帛書,張嫣攬書卒讀,不覺怔在那裡。
“怎麼了?”孫寤侯了許久,察覺她心神不對,關心問道。
“沒事。”她吸了吸鼻子。
正在此時,荼蘼推門道,“娘子,羊肉羹敖好了。要不要現在就盛上來嚐嚐味?”
“盛上來吧。”她道,推開面前博局盤,笑道,“改日在繼續下,總有一天,我、一定能贏過寤姐姐。”
“等下輩子吧。”孫寤逗笑道,憑你那臭棋簍子,如果不肯認真起來罷。
羊肉性溫補,大冷天裡做羹最好。孫寤嚐了一口,只覺得從喉到肺,一路都暖烘烘的。“只要不是在外頭走,“她笑眯了眸,愜意道,“我是最愛下雨天的,聽得屋外頭嘩啦啦地雨聲,自個在屋子裡乾燥溫暖,做什麼都覺得閒適。”
“嗯。”張嫣被她逗笑了,心不在焉道,“那你是沒去過南方,南方五月裡要綿延下一個月的雨,屋子裡粘噠噠的,什麼東西都透着股潮溼,能讓人煩躁死。”
“真的麼?”孫寤瞪大了眼睛不信問道,復又笑,“說地你像去過南方似的。”
吳越以南,漢朝一直視爲蠻荒之地,此時尚未開發,以孫寤所想,張嫣爲貴女,自然不該去那種地方。
“呃,”張嫣被問的有些口吃。
羊肉羹糜爛鮮美,入口酣滑,孫寤瞧出張嫣心中有事,思緒已經微微飛離了這處。
“果然是好味道呢。”她放下漆碗,笑道,“外頭雨也停了,我趁着這時候回家,也免得等下又澆的透心涼。”
“也好。”張嫣也不留她,起身笑道,“你的蓑衣便留在這吧,等天晴曬後,我遣人給你送回去。”又道,“岑娘煮的杞子羊肉羹有的多,你帶一些回去,給你幼弟嚐嚐?”
“這可不方便。”孫寤俏皮笑道,“而且,咱們兩家雖然隔的不遠,可也不近,這麼捧回去,只怕涼透了。”
“不怕。”張嫣微微一笑,內間解憂提了一個玄漆食蘞進來,聲音利落,“這食蘞裡面納了很厚地絮綿,蓋上蓋子,孫娘子提着走,只怕到了家還溫熱呢。”
張嫣目送孫寤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園門之外,又命荼蘼換了燭臺,取出先前收起的帛書,在燈下重新細看。
張偕在信中並沒有提到那幅扇面一絲半毫,只是說起一件事:
前日,陛下往留侯府探爲兄,見兄案上所置紈扇,閒談中問兄此物從何而來,兄言爲嫣所贈耳。陛下聞言不答,良久悵然。
兄知陛下實欲與嫣重修舊好,然未逮。故太子婦之事,實有隱曲,你我共鑑。實不應歸咎於陛下,陛下心性慈和,然嫣實不應以頑幼心性抗之,當告之汝,切記切記!
燭光跳躍明滅,映照的張嫣面上神色陰晴不定。
一直以來,她其實,並沒有在心裡責怪他。
注:昨日章節中所提的鳧茈果,書評區裡有許多書友猜到了。就是荸薺。
荸薺是我非常喜歡吃的一種水果(?),從前大學在城區地時候,秋冬地時候經常在街上有看到賣荸薺的,削好皮地一斤4元錢。
不過今年漲價了,一斤6元,怨念!
又及,扇子中,出現最早的是羽扇,漢之前就有了。使用羽扇最有名的就是諸葛亮的羽扇綸巾了吧。
其次是團扇,出現時間不晚於西漢。成帝時班婕妤做團扇歌: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爲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可證之。此處假託爲張嫣所制。
至於摺扇,則要到宋代纔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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