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怔了怔,低下頭看,因爲自己適才跑的太匆忙,黃色絲絹長袍不曾掩好衣襟,露出裡面素色禪衣,紗色隱隱透出裡面一片雪白細膩的肌膚。
她撲哧一笑,回身將長袍掩好,問道,“陛下等久了沒?讓他們傳膳吧。”
秋冬宜將養脾胃,將精選羊腩肉煮爛切細,加黃芪,粳米,大棗及薑末煮爛,做羊白羹。以及紅燜桂魚,山藥敖兔,脆炒香覃,幾道皆是鮮美補益之食。
停箸之後,劉盈嘆道,“莫怪朕總愛來椒房盤桓。你這兒的飲食,勝過宮中他處良多。”
張嫣嫣然一笑,替他臻了一杯清茶,遞過來,道,“陛下不妨飲一杯茶,再誇讚阿嫣吧。”
冬茶茶湯清亮,味清苦,劉盈啜飲了一口,抱着杯子暖手。泠泠秋雨敲在殿頂之上,發出叮叮聲響。椒房殿內卻溫暖明馨,別是一重天地。他凝神細聽了一會兒,忽的回憶起往事,笑道,“小時候阿嫣你不愛喝茶粥,朕還當你特異。如今陪着你喝這種純茶日久,才知道你是有道理的。”
張嫣皺了皺鼻子,笑道,“茶本清香,若被粟米姜蒜之味蓋掉。着實可惜了。當年我在宣平有一個朋友,怎麼也喝不慣清茶。受了她的教訓,進宮之後,怕陛下你亦不習慣。從來都是在椒房殿裡同時備着清茶和茶粥的。”
“第一次喝清茶的時候,的確滿不喜的。”劉盈笑道,“只是如今喝久了,反倒覺得茶粥滿膩味的,不如清茶可喜。從今以後。嗯。椒房殿裡就不必煮茶粥了。”
張嫣眼睛一亮。笑拜道,“臣妾聽命。”
每個人都有一些固有地東西深植在體內深處,譬如習慣,譬如口味,亦譬如觀念。可是那並不是不可改變地。她用了大半年的時間。讓劉盈喜歡上純茶而放棄茶粥。那麼,又要用多久,讓他逐漸習慣自己作爲他的妻。而不是從前的外甥女呢?
誠然,後者比前者要難的多。
但起了頭,便總有一個希望,終有一日得見曙光,不是麼?
她於是笑道,“今兒我去聽了毛亨博士講詩。毛博士學問自然很好,可是我始終覺得,《詩經》便是先秦時流傳下來地民歌,其中固然有一些暗諷時事。但是也不必每一首都往那些大道理上套。”
“哦?”劉盈饒有興趣道。“這些日子,你在太學中求學,覺得如何?”
“各位博士名滿天下,自然胸有博學。”張嫣笑道,“很多從前自己看書不懂的地方,聽了他們講授,便霍然開朗,頗有樂趣劉盈望着她奕奕有神的神情,若有所思道。“阿嫣。看起來,你對去太學學習。很開心啊。”
“嗯。”張嫣輕快頷首道,眸光明朗,“這些太學生都很年輕,博士學識淵博,治學嚴謹但學風向上,大家聚在一起求學,覺得心思自然明亮通透了。”
她忽發其想,“要是陛下你也去上太學就好了。”
“朕若有惑,直接詔博士以詢問便好。”劉盈不以爲意,搖搖頭道,“何必去什麼太學。”
“這你就不明白了。”她嘆了口氣,忍不住跪直身子,越過二人之間地憑案,伸手在他兩頰之上作勢扯一下,“陛下,我從小見你,你就一直是這麼老氣橫秋的。這求學的樂趣不在於學問本身,而在於大家一起求的過程。你來我往,爭鋒相對,這纔有意思。”
“胡鬧。”他拍開她的手,又問,“阿嫣似乎對那些太學生很有好感。那這些日子可以相視覺得不錯的?”
她愣了一愣,問道,“舅舅,你問這個做什麼?”
“有沒有?”
她搖搖頭,“舅舅是想預先知道哪些太學生卓異好堪拔用麼?”自以爲找到解釋,答道,“可惜我每次來匆匆去匆匆,沒有功夫去和他們結交。就算有功夫,也不好和陌生男子多談。”
因爲低下頭去,她並沒有看到劉盈靜靜的凝視着她,目光奇異。
他笑道,“朕不過是盼着你開心一些。左右這未央宮諸事清閒,並不用你這個皇后着忙些什麼。你便再在宮外耽擱些時間,也沒有什麼。只是有一條。”他叮囑道,“要多帶些侍衛,護衛安全。”
“嗯。”她應了一聲,笑的眉眼彎彎。
天色漸晚,外頭的雨下地越來越大。張嫣起身問道,“這麼大地雨,陛下再去別的地方也不方便,不如今晚就住在椒房殿吧。”
劉盈猶豫了一下。
這半年,他不敢待她太好,也不敢待她不好。只好着意保持距離,何況阿嫣漸漸長大,他更加有他的顧忌。
理智上,他想他是該離開的。但他卻着實留戀與阿嫣同在椒房的時光。
未央宮中的妃嬪雖不見多,但也不少。有的溫柔,有的美麗,有得清雅,有的深情,顧盼進退之間,各有風情。只是漢初尚武不尚文,挾書律剛廢不久,男子都少有讀書之人,何況女子?不讀書則遜於眼界,謔笑語言之間不過爲博寵,少有能解他心解他意地,能夠在燈下品一杯茗談天論地地,只得一個阿嫣。
他擡頭看看張嫣持燈殷勤相待的眸光,不由自主地便點點頭。
張嫣便笑了。
那笑容清凌凌如秋夜的月光,華美而令人心靜謐。劉盈本有些後悔,見了這樣的笑容,便覺得倒也值得。
文武之道,在於一張一弛。追情逐愛亦是一樣。自從半年前狠狠的刺激了一下劉盈之後,這半年來,張嫣便步步循規蹈矩,謹慎言行。決不讓劉盈察覺出她的不良居心來。只留得劉盈獨自糾結了好一陣子。觀察她的模樣,便再度確定當夜不過是一個意外,漸漸放下心來。
宮人伺候帝后洗漱之後,分別服侍於屏風內外的牀榻之上睡下。然後添上一把香,吹熄了內殿地燈。
椒房殿裡便餘一片浮漠地夜色。雖然不見其人,不聞其聲,但因知曉他便在離自己極近的地方。張嫣便覺得甜蜜安心,空氣都有清甜的味道,睡的極爲安穩。
第二日,張嫣取過許襄當日遞給自己的《四民月令》。仔細讀閱之後,啞然失笑,“許襄果然是書生本色。
“既是農書,自然是要越通俗易懂越好,他卻仍然要駢四駢六,打算誰看地懂啊?”
於是喚過解憂磨墨。取筆沾之。在紙上批註。
解憂望着她,忍不住進言道,“娘娘,外臣與皇后私相授受,縱然許祭酒是你的親信,也不是正理。此事可一不可再。他日再有事,可請許祭酒託張詹事轉呈。”
“不過是偶爾在街上遇到,碰巧罷了。”張嫣不以爲意的笑笑,童心忽發。忽然在解憂點了一個點。笑道,“解憂你也不要這麼在意。”
解憂嚇了一跳。後退一步,抹掉臉上墨漬,想要笑卻忍住了,嘆了一聲:皇后娘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當你地風采逐漸隨着年歲成長的時候,究竟知不知道,亦會有無數的少年的目光隨着你而轉。那個許襄,她亦曾見過幾次,每次望着張皇后的目光,分明是一種隱忍的愛慕。
可是,她看着凡事聰敏但偏偏在此事上天真的皇后,將口中話嚥了回去,有時候,不知道,會更好一些吧。
半月之後,前搜粟都尉許襄所編撰《四民月令》,在長安悄悄發行。
wωw.ttκa n.C 〇 太學之中,數名太學生手握《四民月令》品評,其中一名叫嚴助的學生道,“許祭酒這本農書,寫的倒頗有詩中豳風《七月》地遺風,讀起來琅琅上
“再好,不過是一部農書罷了。”葛蒙不屑道,“孔子賤農,許祭酒爲儒家學人,卻花功夫著農書,未免太墮落。”
“這話不妥。”嚴助搖頭道,“二年時,陛下方下令,農者爲天下之本。合陽侯爲陛下親伯,尚親身躬耕。此《四民月令》定天下農時,暗合《呂氏春秋》中《任地》,《辨時》諸篇,大裨益於天下。我等不可輕之。”
“張孟。”他眼尖瞧見剛剛踏入太學地玄衣少年,連忙喚道,“後日是重陽佳節。太學休學一日,我等商量去渭水河邊遊玩,你可要一同前去。”
張嫣一時有些猶豫。
雖然她實在與這幫子人不熟,但作爲同學,太傲岸孤巖並不是善事。何況,前些日子,她家舅舅尚敦促她多與人來往。
於是點頭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重陽日,與劉盈往長樂宮陪呂后用午膳過節,張嫣換了男裝外出。
趕到渭水河邊後,衆人已經遊玩了好一陣子,張嫣歉然道,“對不住,家中有長輩相與過節,這才耽擱了時辰。”
嚴助笑道,“沒關係。我等都是外郡之人,在長安沒有親眷,卻是不及張兄有福氣。”
張嫣抿脣微笑,倒覺得此人很是平良可親。
太學中人早就對年少清貴的張嫣好奇不已,只是她每日裡獨來獨往,不好上前相問,今日有此良機,立時有人上前問道,“張孟兄,敢問你今年貴庚?”
她怔了怔,答道,“過了這個月,便虛有十四。”
“才十四麼。”衆人愕然,各郡有賢才而薦於太學,無論如何,十四這個年紀,始終太小了。
“咳。”嚴助咳了一聲,道,“走了這麼久,我們也累了。不妨找一家食肆歇歇腳吧。”
近年來,渭水河邊又新開了不少食肆酒樓,坐在樓上,便可面觀渭水河淡盪風光。生意極好。太學諸生囊中並不充綽,於是挑了一家中等食肆,入內上樓,相與舉酒論文。
忽聽得樓下一個清亮的女聲,“店家,給我找一個樓上靠窗的位置,上一些酒菜,我們要等人。”然後數聲腳步相與踏上樓,食肆上衆人目光相望,盡皆有些驚豔。張嫣正背對着樓梯,不由好奇的回過頭來,與來人打了一個照面。
今天是母親節。祝各位看文的母親節日快樂。
也提醒各位作爲子女的書友,不要忘了電話或是當面道一聲,“母親節快樂。”
團爪子繼續搶劫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