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在韓安國帶着肅北抗擊匈奴突擊的戰士凱旋迴到長安,由於大漢對匈作戰敗多平少,所以這場勝利顯得尤其重要,在這年節將至的寒冬臘月帶給大漢君臣上下無比歡心與振奮。
與這支凱旋而歸的英雄軍隊同時抵達長安的還有十幾名普普通通的肅北城百姓,這些在兩個中年人帶領下進入長安的虔誠年輕人第一次看到帝都盛景就被它的繁華和宏大震驚了,但他們並沒有忘記此來的目的,他們要代表肅北乃至整個邊關百姓感謝天子的天恩,感謝一個人,讓他們免於戰火流離失所的人——帶着上天意指拯救了他們的“轉世神仙”堂邑侯翁主。
這些人在堂邑侯府和朝廷都受到了優待的邊關百姓在長安城簡直逢人就會訴說堂邑侯翁主的神蹟與恩德,據他們形容堂邑侯翁主星宿轉世拯救變成百姓與匈奴鐵蹄之下的事情已經是邊關百姓人人盡知的事情,他們甚至打算在肅北爲堂邑侯翁主立一座神廟,當然他們還要來長安獲得天子的恩准。
臘月十六,病中大愈的漢景帝大封衆位將軍將士,同時加封堂邑侯翁主爲朱雀君,准許邊關百姓在肅北爲其立朱雀廟供奉。
聖旨頒佈後堂邑侯翁主是朱雀星域星宿轉世的事情在長安城傳得越來越廣,帝都百姓甚至連這位“神仙”翁主和太子的婚約都迅速的得知並且津津樂道:看吧看吧,我們有了這樣一位“天仙”轉世的未來皇后,上天是多麼眷顧天子和大漢啊。
饒是宮內宮外一片迎接年節慶祝戰勝的欣喜氣氛,太子宮裡的儲君劉徹也沒有太多的興致,非但不興奮他還有些惱怒和不解!
明明館陶長公主代他請求天子在冊封陳嬌爲朱雀君的時候下旨定下他們明年六月的婚期,他還差點就要在宣室殿當着陳嬌的面把訂婚期的事情說出來,可是到最後他卻什麼都沒有等到。
天子的擱置讓劉徹非常鬱悶,但他同時也警惕並清醒起來,或許這正是天子給他的一個警示:沒有婚旨他就還不是長公主和堂邑侯必須支持的皇子,如果他還像那日宣室殿前大鬧法壇一樣挑戰天子的權威,即使景帝當初答應給他的一切也會瞬間成空。
他至始至終都還是太子,天子還在儲君就永遠只是“儲”。
凱旋冊封大典之後劉徹的表現越來越低調謹慎,他的表現旨在讓所有人都明白,天子面前他甘於做一個勤勉至孝的兒子而不只是能力卓越的太子。
劉徹很少跟陳嬌見面了,即使有機會他都會避開,避不開就儘量疏遠的交談然後迅速離開。他不想讓天子在大病漸愈的時候覺得他急於一樁獲得強大政治支持的婚姻,即使他現在真的只是單純的想要迎娶他喜歡的姑娘。
作爲太子他的愛情真是想單純都單純的令人難以置信。劉徹望着書房外入冬後最大的一場雪無奈的搖了搖頭。
大雪紛紛揚揚,片片都如鵝毛般潔白,一片一片在太子宮的花圃裡疊成覆蓋所有的聖潔白色。
做太子,真的太難了。或許等他成爲天子就會好起來。
劉徹想等他成爲天子就不會有那麼多牽扯和限制,至少他可以任性的狠狠愛他喜歡的人!
就憑這一點他現在都得忍着,畢竟年輕的少年劉徹認爲,早晚有一日他會成爲這個帝國強勢的主人。
陳嬌不打算在宮裡繼續住下去了,隨着年節的到來,她有理由回到堂邑侯府去,宣室殿的侍疾令她覺得壓抑,即使侍疾結束她也不想再住在宮裡了。
即使不想承認陳嬌也明白,劉徹的疏遠讓她多少有些不舒服。
這一世的陳嬌在時局制衡上看的比以前通透太多了,簡直甩前世的自己十八條街,她甚至可以猜測冊封之後劉徹躲避見她的政治原因,但是還有沒有別的原因?比如說她這麼早就有點變心了。
走神時發現自己這個想法的陳嬌自己都被震驚了。她覺得自己一定是最近被劉徹暗地裡纏瘋了,纔會有這種神叨叨的想法,變心怎麼樣,不變心又怎麼樣,說的好像劉徹沒變過心一樣。
但是劉徹真的變過心嗎?前世她死之前問過劉徹到底愛哪一個寵妃,劉徹親口說過他愛過阿嬌,但是不是眼前的自己(參見本文開頭)。
這麼說來,即使是前世也沒有別的女人再走進他的心裡,這麼推斷他似乎又真的沒變過心。
“翁主,前面就是陳郎中的藥店了,奴婢按您吩咐訂的那幾樣上好藥材都來貨了,就讓奴婢順便過去取一下吧。”
陳嬌的思緒被小雪拉回了現實,馬車搖搖晃晃行駛在大雪紛揚的長安城通易大街上,即使下着雪,這個時候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小雪巴掌大的小臉就在眼前,陳嬌無奈的意識到她的思維又跑偏了。
這幾天她這麼不爽這麼愛走神一定是因爲之前壞壞的劉徹整天纏她,這個膠皮糖忽然消失了讓她覺得不自在,一定是這樣她纔會不舒服。陳嬌在心裡堅定的下了結論。
“翁主?”小雪眼看車簾外面陳郎中的藥店越來越近,心說錯過去可就晚了。
“恩,是不是爲君愛做藥枕的那些藥?”陳嬌還是很愛面子的,她假裝自己一直都聽到了小雪的話淡淡道,“那就停過去取吧。”
之前她打算也送君愛一個親手做的香囊,但被劉徹這麼一鬧她也不打算把自己早些天做好的香囊送給弟弟了,省的劉徹哪天又發起瘋來找她鬧,問她把香囊又送給了誰。思來想去還是趙無心給她出的主意,開了一個好方子都是安神的好藥做個藥枕送給弟弟。
堂邑侯府的庫房裡雖然藥材齊全但畢竟都不是年下最新的藥材,趙無心的意思是做藥枕這幾味藥最好是年中出產的新藥材,小雪之前爲了給陳嬌查吃食裡的貓膩跟長安城一個有名的郎中藥店有往來,因此接了陳嬌的吩咐就在他那裡訂了些最好的新藥,正巧今日陳嬌從宮中搬出來恰好路過藥店,可以順路取一下。
華麗的馬車停在通易大街中段的一家藥店外面,這家藥店的郎中十分有名,整個店鋪都很氣派。
小雪下車時對陳嬌行了一禮:“翁主在車上稍坐一會,奴婢進去去了藥就回來。”
她轉身掀開車簾,一股夾雜着雪片的凜冽寒風便吹進了溫暖的車廂。
不吹外面的風就罷了,被灌了一口冷風陳嬌頓覺昏沉的精神爲之一振,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竟然也去了大半。
“車裡憋悶的很,我們也下去站一站。”陳嬌對大寒道。
陳嬌五彩的銀絲繡鞋踏在蓬鬆是雪地上,細細聽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那種感覺軟軟的竟然令人有些愉悅。
陳嬌站在雪地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吐出一團調皮的白色霧氣。她見藥店裡有小夥計跑前跑後的忙活應該是生意不錯,看了兩眼又背過身看向依舊人來人往的大街。畢竟是下雪天,若是平時這裡的熱鬧還要更勝七分。
“對面有個做糖人的,你去幫我買一隻來吃。”陳嬌望着街對面的糖人攤子對大寒說。
陳記藥鋪裡穿着普通身量瘦高的清俊少年站在櫃檯前面接過了夥計遞來的幾幅中藥,他的眉宇間隱隱有些急切之色,但在他極好的控制之下聲音仍如往常般溫和:“請問陳郎中的出診我可排到了?”
面對溫和有禮的人夥計的態度也比較好,他抓抓頭髮歉意的笑笑:“小哥真是對不住,雖然你來得早但是陳郎中的出診脈掛也都滿了,只能先幫你把你方子上這幾味藥抓着吃,要不然讓咱們這裡的宋郎中去府上瞧瞧,宋郎中雖然年紀不大畢竟是咱們陳郎中的弟子嘛。”
少年熱切的眼眸中漾出淡淡的失望,但他還是微微一笑:“有勞了,我明日再來排。”
夥計見少年要走,拉住他嘆道:“小哥聽我句勸,我看你都面熟,來這裡排了好幾天了吧。不瞞你說陳郎中真是個好醫生,朝廷裡請他過去看診的大人不少,你想想就算咱們郎中有顆爲平民百姓濟世的心他也忙不過來啊。你別說明日,就是後日大後日大大大後日你也排不到。”
少年聞言露眼底流出差異和焦急的神色。
“我給你出個招,要麼你就帶着家裡的病人到咱們店裡來陳大夫坐診的時候讓他給好好瞧瞧,要麼然就換個其他的學徒郎中出診。”
少年念及母親病重,心中十分憂慮,擡頭道:“我母親病的太重實在不宜到此,要不然我回去籌錢多湊診費……”
夥計打斷他道:“小哥啊,這不是錢的事,咱們店不會多收你一個錢,但是陳郎中真的太忙,咱們也都得先混口飯吃伺候那些顯貴要緊。”
藥鋪夥計都能看得出少年臉上無奈又失望的神情,可是他也沒辦法,嘆了口氣又重新換上一副笑臉對坐在一旁的錦衣姑娘道:“小雪姑娘再等片刻,後面藥庫的藥馬上就給您取來了。”
少年微嘆,心思沉悶的走出藥店,一步一步踏着臺階上的白雪走到街上,一擡頭卻發現距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他時常念及的大恩人豐邑君正在——吃糖人。
陳嬌站在馬車旁邊,侍從都在幾步遠的地方待命,她的身後只帶着青衣短裝的顯星和大寒。此刻她穿着百鳥雲翔的錦鍛夾棉長衣站在雪地裡,一雙琉璃般美麗的眼睛盯着鼻尖下面的糖人,吃的非常專注。
少年看着她的動作有點恍惚,他想過很多次若干年後再遇到恩人的場景,但是從來沒想過這個畫面。
她吃糖人的動作並不是不優雅,像她這種天之驕女高貴早就融入了骨血,只不過比起他兩番記憶裡站姿端莊目帶高傲的豐邑君,眼前的她多出幾分這個年紀少女應有的靈秀與可愛。
少年想了想,在藥店的臺階上站了一小會,等陳嬌將那隻不大的糖人吃完才走過去恭敬的彎腰行了一禮:“見過君上。”
這一次他行禮的動作非常標準。
很少有人能在市井之中認出陳嬌,她見到有人到自己身前行禮先是微微一怔,看到少年的面孔才點了點頭。
“又見到你了,很巧。”陳嬌嘴上淡淡的說,心裡卻有點慶幸,幸好剛纔吃糖人的時候沒有被人瞧見,不然的話她驕傲如她會覺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