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不置一詞的看完南宮的書信,啪的一聲將白絹拍在案上對那名信使冷聲道:“回去告訴南宮,她若是敢碰公主一根手指,我向她保證,她連寄人籬下的機會都會失去!霍去病滅得了匈奴王廷,難道就滅不了右谷蠡王的王庭嗎?若是她想嚐嚐真正的喪家之犬什麼滋味,我一定成全她!”
漢人信使縱然迫於陳嬌的威勢但還算鎮定,低着頭答道:“喏,小人知道了。”
陳嬌起身,沉吟片刻又道:“南宮的要求,我會考慮,但是公主的安全她必須保證。你可以滾了。”
南宮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唬住的,陳家要是不穩住她,難保南宮不會做出真正出格的事。陳嬌沒心思跟她好勇鬥狠,她不稀罕南宮的爛命,更不稀罕右谷蠡王的王庭,她只要自己的女兒平平安安的回到大漢。
大寒不想把這件事告訴陳嬌是怕陳嬌擔心小公主們的安危,可是她對陳嬌又從來不能隱瞞,所以最後還是選擇告訴她。大寒的擔憂很有道理,陳嬌能夠理解劉徹作爲天子在國格面前寸土不讓的堅定,若她是天子,她也會毫不猶豫拒絕南宮的要求。可是作爲一個母親,尤其是作爲一個曾經失去了孩子的母親,當她聽說自己的女兒生命存在在威脅時,她又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冷靜自持呢?
她已經失去了麒兒……
她已經失去了麒兒,所以不能在失去她的女兒!
南宮的大帳裡燈火暗淡,她剛從右谷蠡王的大帳內回來,畢竟她有王子傍身,右谷蠡王對她仍舊十分禮遇。此時的南宮也很慶幸,如果沒有王子,她真不知道現在該如何翻身。
可是南宮始終是憤懣不平的,當初那個所謂的高貴皇室將她當做一件禮物送到了匈奴,多年過去卻又剝奪了她在匈奴辛苦建立起來的根基,南宮對這個漢朝王庭都充滿了敵意和憤恨,尤其是劉徹。
若不是他她的于丹不會死,若不是他她的王庭不會丟,她的尊貴,體面,權力這些全部都因劉徹的進兵而喪失!當年還說什麼迎她回漢,可是君臣死後她上表歸國的時候他這皇太子可曾爲她說過一句話?他地位穩固數徵匈奴的時候可曾想過伊稚邪兵敗的火氣全部都傾瀉在她的身上?當她苦苦哀求請他放了于丹的時候,他那斬釘截鐵的格殺令可曾想過她的感受?!
明明自己是爲了他的太子位才被母親送到了匈奴,明明他永遠都應該虧欠她,她爲了她和他的帝國失去了那麼多,可他卻從來沒有半分愧疚!
所以,他也應該嚐嚐失去的滋味,比如讓他眼睜睜的看着摯愛死掉,比如他與兒子永遠不能團圓,比如死掉一個女兒,呵,呵呵,哈哈哈哈,無論是哪一個都很讓她開心呢。
燈影下南宮露出妖異的笑容,森寒刻骨。
“大閼氏。”中行説微微躬身來到南宮的身邊,脣邊帶着諂媚的微笑,“剛剛收到雁北漢庭皇后的書信,她已經想明白了,同意了大閼氏交換的要求。”
南宮的紅脣勾起一抹笑容。
“大閼氏的計策真是讓下臣甘拜下風,如此一來不但有了把公主送歸漢庭的理由,又讓那位漢庭皇后自投羅網。”
“好了,就不要再借着奉承我的機會掛咱你自己計策無雙了,這個想法不是你早就暗示我的嗎?”南宮橫了中行説一眼,淡淡道,“別跟我耍小聰明,也別把我的感情當做你的政治籌碼,不然,我會生氣的。”
中行説連忙道:“是,是,下臣明白,下臣爲大閼氏願肝腦塗地。”
南宮哼笑一聲道:“準備一下,按約定的時間交換公主。”
黎明時分陳嬌在姚希等十幾名侍衛的護送下一路向右谷蠡王王庭西面的山坡而去。
眼看天邊的紅日大放其光,整個落雪的草原似乎都變得鮮活起來。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姚希忽然勒馬轉身蹙眉道:“天后,馬上就要到了,可是末將請您三思而行,此事真的……”
陳嬌擡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然後道:“姚希,此事與你不必再攔我,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你只是遵循驃騎將軍的將領,完全聽我吩咐,等我換得兩位公主,你就護送大寒帶她們回去,到了大營用事先約定的信號燃起烽火迴應,我見烽火必會放心。這些做完你也不用等在雁北大營,直接帶着你的一千騎兵去跟驃騎將軍匯合,這是我的命令,你記住。”
陳嬌私出大營前往匈奴由姚希護送,這原本就有違天子的意思,她不願連累姚希,索性不把他牽涉其中。
“可是娘娘,此去兇險,右谷蠡王兵多將廣,一時間很難救娘娘脫身啊”大寒苦勸道,“您知道陛下不會答應南宮大閼氏的要求,您這樣避開衆人用您自己換回公主們又是何苦呢?”
“對於邦交有用的女孩叫做公主,如果無用,你以爲南宮真的會留着她們嗎?這是我的事,一個母親的事,與國事無關,我絕不會讓天子爲我爲難。”
失去麒兒的痛苦太深刻了,深刻到陳嬌已經沒有能力再次承受孩子的死亡,她寧願死掉的是自己,那種無私的,純粹的,願意付出一切的感情,除了母親,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的明白和體會。
言語無力,陳嬌知道大漢姚希他們爲她的安全着想,可是陳嬌沒有辦法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心情。
陳嬌說完也不願再解釋,緊握繮繩快馬加鞭的向約定的山丘跑去。
“又見面了,阿嬌。”南宮站在山坡上,身後是一排身材高大悍勇的匈奴武士。
陳嬌也不用大漢攙扶,立即下馬走上去問南宮:“我的女兒在哪裡?”
南宮一笑,微揚下頜,有匈奴侍女抱着兩位小公主緩步走上來,停在陳嬌身邊。
陳嬌第一時間看向女兒們嬌嫩的小臉,見她們面色依然紅潤,睡得十分香甜,這才略放下心來,轉身對大漢吩咐道:“大寒,把公主報過去。”
南宮默認了大寒抱走小公主們,她不說話,只是慢慢踱着步,好像在欣賞遠處山脈上仍未消融的冰雪景緻。
陳嬌讓姚希立刻護送大寒和下公主回去,但是姚希卻不甘心陳嬌孤身留在這裡,分辨道:“天后……”
“回去。”陳嬌說。
南宮笑了,緩聲道:“我們的交易算是完結了吧,恩?”
陳嬌面容平靜,並不搭理南宮,卻用嚴厲的眼神示意姚希帶人立刻離開。
“阿嬌,說起來,我是佩服你,你夠膽量。”南宮說話慢條斯理,好像貴婦之間的閒聊,“你難道就不怕我把你們都扣下一個也走不了嗎?”
“那對你的目的又有什麼作用呢?”陳嬌轉過身來嗤笑反問,“公主的籌碼有多輕你不是沒有見識到,你想背信棄義也要有本事擋得住漢軍,恐怕右谷蠡王並不樂意給你幾萬匈奴兵搶兩個沒用的孩子玩,就憑你自己那點本事,你擋得住嗎?”
南宮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哼一聲去也沒有他話,吩咐匈奴人帶陳嬌離開。
右谷蠡王的營地大帳裡,南宮將白絹遞給陳嬌,笑的嫵媚:“你說過你這人言出必行,既然答應我親自給天子寫信,那你可一定要做到呢。”
當時南宮提出交換條件時就在信上說過,陳嬌換回小公主後要給劉徹寫親筆信,勸他退兵讓城,確保她性命無虞。
陳嬌接過那幅白絹,看也不看南宮,提筆在白卷上寫下清雋的字跡,她的信有一句話:
君爲天子,深諳天下之道,此生無悔與君識,就此訣別。嬌上。
陳嬌的話說的委婉簡短,但是她要表達的意義卻很清晰明確:第一,劉徹身爲天下之主,必然不應以一人安危換國之疆土,陳嬌理解他,同樣支持他;第二,雖然他們之間發生了那麼多的猜忌、誤會和不愉快,但當一切真相明晰,她最終不後悔,不後悔愛上他,不後悔嫁給他;第三,她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縱然用一己之身換取女兒性命心甘情願,她也不會讓劉徹在大漢疆土和個人感情之間爲難。
南宮看着這短短的信忽然就大笑出聲:“好啊,好,好一個訣別。讓你寫勸他的退兵書,你倒寫了一封訣別書,有意思。”
陳嬌容色淡淡,並不說話。
“不過這樣,似乎也夠了。”南宮大笑過後將白絹遞給了中行説,眯着眼睛吩咐道:“去,送到雁門關,讓那些漢官告訴漢庭天子,如果這封信他不看,那麼他會終生有悔,呵呵。”
雁北大營裡,剛起牀的特使崔巍急的差點跳起來:“什麼!天后用自己把兩個小公主換回來了!”
他看着大寒懷中的兩個小公主,內心已經崩潰到了極點。天子讓他來接天后去雁門關,這事聖諭啊,這下好這麼簡單的差事都辦砸了,他回去可怎麼交代!
崔巍覺得自己就是棵倒黴苗苗,無奈之下只得命人將陳嬌前往匈奴的消息派人通知衛青,讓他想辦法營救,然後自己帶着大寒和兩位小公主速回雁門關向天子請罪。
衛青得知此事也是震驚,連忙趕回雁北大營與衆位副將商討辦法,偏偏李息那邊軍報迭傳,一時間衛青都有些□□無術。
陳嬌前往右谷蠡王王庭的第五天,羽林郎百里加急趕到雁北大營給衛青下達密旨,勒令他立刻準備,當晚率領五千兵馬夜襲右谷蠡王王庭救出天后。
出乎意料的是衛青竟然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爲理由拒絕接旨,傳旨的羽林郎無奈,只好帶着聖諭原路返回雁門關。
旨意下達後第三天的晚上,衛青像往常一樣在帳中研看李息的戰報,忽然就有巡邏士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什麼人,竟敢……特使請。”
衛青蹙眉擡頭,正見兩名頭戴兜帽的黑衣人走路帶風匆匆入帳。爲首那人身形頎長,腰中佩劍,連行走的姿態都氣勢不凡。
“什麼人!”帳中的副將見黑衣人已經走了進來,立刻手扶刀鞘警覺起來。
較矮的黑衣人上前在衆人面前一亮明晃晃的天子特使令,帳中衆人立刻躬身抱拳道:“拜見特使,得罪。”
“請大將軍留步,衆位將軍離帳,沒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拿着令牌黑衣人道。
待衆人退出後,爲首的黑衣人在衛青的注視下拿下了兜帽,露出一張冷峻威嚴的英俊面孔。
衛青眼中的驚訝一閃即逝,連忙上前跪拜道:“衛青拜見陛下。”
作者有話要叨叨:
還有一章,晚點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