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的南宮並沒有憤怒的跳起與陳嬌理論,她的臉色確實沉了下來,站起身,在聽到響動進來查看的侍女手中拿過一方錦帕將臉上的水漬擦盡。
南宮在努力的壓制自己的火氣,她將用過的錦帕狠狠摔在侍女身上,深吸一口氣揚起頭冷聲道:“陳嬌,我希望你清醒一點,你沒有什麼值得我南宮求,你只不過是我優待的階下囚而已。一碗墮胎藥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你想好了儘管來找我。”
南宮能成爲兩代單于的大閼氏,必有她的不尋常之處,若她像尋常女人那樣爲一點小事就大喊大叫她早就死在宮廷鬥爭中,斷然不會有今日影響力非同小覷的南宮大閼氏。
但陳嬌又哪裡是等閒女子,她不作表態,只當南宮是透明的,理也不理。
南宮見進退都無法試探出陳嬌的真實想法,冷哼一聲便快不走了出去。
陳嬌很煩躁,她從來不是一個收人脅迫的人,她原本已經想好自己最後的歸宿,無非一死何必多說。可是,她或許又要做母親了,她想起劉麒,想起劉麟,心裡就不免一陣苦澀,她捨不得,確實捨不得。
但是如果生下他又會怎麼樣呢?無非讓形勢更加複雜,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想清楚。
陳嬌想了一整夜,輾轉反側,最後所有的利弊所有的局勢,所有的一切都讓位給了一個母親的本能。前路如何來不及多想,所有的變數不是她可以控制,既然上天又給了她一次做母親的機會,她不想剝奪這個孩子降世的權力。
雁門行宮的長案上堆滿了戰報和方略策論,早已病中痊癒的劉徹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眸光深邃。他一手支着下頜,一手夾擰着從匈奴而來的書信,已經思考了很久。
“陛下打算作何應對?”張騫見劉徹已經沉吟良久,終於問出了聲。
劉徹忽然開口道:“張騫,大月氏的軍隊現駐紮在匈奴的什麼位置?”
張騫不明其意,不是在討論南宮大閼氏的來函嗎,怎麼忽然問起了大月氏的軍力部署。不過縱感覺有些莫名,張騫還是命人拿來地圖如實作答。
劉徹看着這張地圖,看了很久纔開口道:“朕要改變作戰方案。”
“陛下的意思是……”
張騫話還沒說完劉徹就擡手製止了他,語氣略帶深沉卻分外堅定,“張騫,這件事,你的邦交已經無法解決,還是用朕的辦法吧。”
伊稚邪帶着幾萬匈奴大軍感到左賢王駐軍之地的時候那裡已經是一片狼藉了,那封寫給霍去病的書信換來的也只有他的冷笑和不屑一顧,以及身後千軍萬馬更兇狠的衝殺。當伊稚邪帶着援軍感到的時候霍去病早已大破左賢王一部,帶着再次斬敵一萬和親斬左賢王的輝煌戰績消失在了廣袤的草原之上。
神出鬼沒出其不意,快如閃電奔襲千里,狠若閻君片甲不留,這原本就是霍去病的作戰方式,是無數匈奴人終生的噩夢。
伊稚邪面對屍橫遍野的左賢王庭氣得咬牙切齒,他調集大量軍隊索性就在此處不遠的地方安營紮寨並四處尋找漢軍的蹤影,誓要與霍去病決一死戰。可是這一駐紮就是三個多月,卻連霍去病的影子都沒找見。
劉徹爲了督戰全局一直留在雁門,如今他大權在握根基穩固,即使不在長安也沒有什麼能夠動搖他的君權。
公孫敖在於右谷蠡王的對峙中明顯一日日趨於下風,其他兩路進展勉強順利,在面對小股匈奴勢力的時候大軍所到皆可取勝,但是北地草原戈壁十分廣闊,真的遇到主力匈奴部隊,恐怕分兵之後兵力會明顯不足。幸而衛青的箭傷好了七八成,在他主動請戰後劉徹重新將雁北兵力交給衛青,命他繼續牽制右谷蠡王一部,並令公孫敖帶領三萬兵馬支援李息等人進兵。
九月的草原已經透出了漢地晚秋的寒意,齊腰高的連綿綠草如今已經枯黃,匈奴人趕着牛馬在草地上來來往往,開始做着入冬的準備。
陳嬌在帳外略站了一會就在匈奴侍女的攙扶下進帳休息了。披着滾邊狐毛披風的南宮看着她走近營帳,眼底是毫無感情的平靜。
“大閼氏如果此次能夠產下小王子,很有可能會改變大單于立二王子爲儲的主意。”中行説在南宮身邊輕聲說。
南宮的眼簾微擡,孤高的身姿散發着高貴清冷的氣質,她淡淡開口道:“大單于已經打算冊封二皇子爲新的左賢王,你知道匈奴的儲君在即位之前不是尊爲左賢王就是尊爲右賢王,如今漢兇交戰頻繁,看來大單于是想立刻有一位立的起來的接班人。”
“只要大閼氏生下小王子,往後的事不是還有很多轉圜的餘地嗎?”中行説道,“再說死了一個左賢王,誰能保證第二個左賢王就能做得長久呢。”
南宮的紅脣勾起一抹弧度,淡淡笑道:“你說的,倒是不差。只要我幫大單于贏了這場大戰,還怕剛立起來的二王子越過我的孩子嗎,哼。”
南宮在匈奴一步一步走上今日的位置已經足見她的本事,但是她現下也不再年輕了,如果她還想日後繼續保持宮廷地位籠絡住伊稚邪,那麼她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兒子。況且自於丹死後,南宮也早就需要另外一個母愛和精神的寄託了。
四個月後就在南宮對孩子的殷殷期盼下,這個小生命終於迎來了降世的日子,巧的是這一天也正是陳嬌臨盆的日子,而且陳嬌比南宮還要早一些。
此時伊稚邪正在鳴崖山一代與李息的漢軍對峙交戰,連月的帶兵已經讓他暫時無法分神關心王庭臨盆的南宮和就要生下的這個孩子了,整個王庭內賬都在南宮心腹中行説的控制之下。
南宮生產的帳內,蒼老的漢人穩婆將剛剛生下的孩子抱出內室,蹙眉低聲對外室等待的中行説道:“大人,是個女孩兒。”
中行説聞言先是怔了一下繼而有些懊惱的抱過了孩子,心中十分不悅。自於丹死後他被調來服侍南宮已經有幾年了,深知自己作爲一個漢人,將來的前程全在南宮的身上,如果南宮生的是個男孩,憑她的手段和影響力,他們就可以想盡辦法讓這個男孩成爲匈奴的儲君。可是上天偏偏讓南宮生下一個女孩,這對他來說又有什麼用呢?
中行説知道即使是個女兒南宮也會喜歡,至多也就是有些遺憾,因爲只要有他在,南宮就會避開伊稚邪與他再行雲雨,所以生兒子對她來說似乎還有機會。可是中行説自己卻不想再冒這樣的風險,因爲即使伊稚邪有一半漢人的血統,南宮爲他生一個匈奴特徵不甚明顯的孩子並不要緊,但是如果第二次仍是如此,即使生下了男孩,多疑陰險的伊稚邪也一定會懷疑,到時候不要說榮華富貴,他必然連小命都不保。
中行説煩躁的看着這個剛剛出生的漂亮女孩,確實很可愛,也很漂亮,像極了南宮,可是……
中行説看着看着忽然惶恐起來,因爲再不明顯他也心裡有鬼,他總覺得這張飽滿的小臉上有一絲他的影子,心想萬一這個孩子長大容貌慢慢長開,他日日在南宮身邊,伊稚邪就看不出來嗎?但凡伊稚邪有絲毫懷疑他都逃不過一死的結局。
中行説的手有些發涼了。
“漢庭皇后那邊什麼情況?”他問身邊南宮的心腹侍女。
侍女連忙低聲道:“大人,漢庭皇后是雙生,已經生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正在生產,還沒有結果。”
“男孩?!”中行説眼睛一亮,立刻讓侍女附耳過來低聲耳語幾句,“好了,去辦吧。”
侍女點頭,匆匆走了出去。
這時內室另有南宮的其他心腹侍女來請中行説:“大人,裡面已經收拾停當了,大閼氏請您抱着孩子到裡面說話。”
“知道了。”伊稚邪說完對那名蒼老的穩婆耳語道,“在這裡等着,不要把大閼氏已經產子的事情泄露出去,等我的消息。”
內室中,中行説抱着孩子見到面色慘白的南宮就露出的關心和溫柔的笑容:“大閼氏辛苦了,瞧瞧孩子吧。”
南宮雖然虛弱卻有些迫不及待的抱住剛降生的孩子,摸摸她的小臉激動又有些欣慰的喃喃道:“這個孩子真漂亮,雖然是個姑娘但和于丹剛出生的時候有些像呢。”
中行説看她高興,在一旁笑容有些訕訕,他揮手讓那名侍女退出去,壓低聲音對南宮道:“大閼氏,漢庭皇后剛剛已經產下一子。”
南宮的神情頓了一下繼而又露出了微笑,滿不介意的說:“這不是更好,劉徹知道自己有了皇子在咱們手裡,肯定要更加忌憚,咱們的籌碼又重了,這是好事。”
“是,但這好事的意義對您卻不大。”中行説說,“大閼氏眼下生下的是公主,即使爲匈奴和大單于立下戰勝漢軍的漢馬功勞也無非就是和眼下一樣尊榮,還能怎麼樣呢?”
“什麼意思?”南宮聽出中行説話裡的味道不太對,抱着孩子狐疑的看向他。
中行説長嘆了一口氣,十分愛憐的撫摸着南宮懷裡的孩子道:“大閼氏,我有一句不得不說的話要向您稟明,您如果把小公主留在身邊就是給她日後帶來殺身之禍。大閼氏,您請想一想您如今的地位,二王子一向與您不合,如果他跟着大單于立下軍功成爲儲君而您又沒有王子,那麼日後您和公主該如何安身立命?”
“可是我未必以後沒有王子傍身,況且……”
南宮剛說了一句就被中行説搖着頭信誓旦旦的打斷了:“就算有,那時候二王子已經坐穩了左賢王的尊位!您且想想,公主完全是漢人血統,在您和下臣面前長大,有下臣在這裡,大單于總會從公主日後長開的容貌上看出端倪,就算下臣被調離您的身邊,二王子萬一以此生事那也易如反掌,政敵之間無風還要三尺浪,到時候公主一定會大禍臨頭。”
南宮一聽頓時覺得胸口一陣悶堵,再看懷中的女兒,就是不像中行説也有幾分後怕,現在是不像,可是萬一長大一點呢,本來就沒有匈奴血統,伊稚邪懷疑起來豈不是更容易?再有與她不合的二王子離間其中,以伊稚邪的陰毒,他一旦發現自己和中行説的秘密,就算明面上不說暗地裡很有可能就直接處理掉中行説和小公主,就是她恐怕也難逃一死。
“那……那該怎麼辦?”南宮原本是個工於心計的女子,可是她剛剛生育又對女兒關心則亂,一時間就慌了手腳,連忙問中行説,“你有什麼主意快說出來!”
作者有話說:本來大綱只打算讓阿嬌生一個皇子的,但是大家那麼想要小公主就滿足親親們吧。之前也買了伏筆,說事生兩個寶寶是因爲劉徹私下給阿嬌用了趙謙的藥方,所以就不要吐槽我又讓她生兩個啦,看文圖個樂,滿足大家霍將軍和小公主的超萌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