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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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看着跪在地上的張騫認真又堅定的神情,無名的火氣瞬間就如熱水成冰一樣凍結了。
劉徹靠在主位上出了口氣,緩聲道:“你們都退下吧,朕再想一想。”
張騫再拜,衆人也都無聲躬身行禮慢慢的退出了大殿。
劉徹保持着以手支額的坐姿蹙緊了眉心,他就那樣坐着,一直坐着,直到掌燈時分。
“陛下。”
劉徹睜開眼睛,看到曹小北身後是正裝行禮的博望侯夫人趙無心,曹小北手中爲她提着的正是醫箱。
“張騫讓你來的?”劉徹嘆了口氣坐正了身體,似乎頗爲無奈但還是露出手腕道,“請吧。”
趙無心微微低頭然後起身上前在劉徹身邊規矩的跪坐下來,隔着一方杏黃的綃帕搭脈慢診。
劉徹還是面色沉鬱的坐在主位上,時不時露出不耐的神情,片刻後向曹小北道:“去給朕拿樽酒來。”
曹小北應聲就要去拿,卻被趙無心無聲無息的攔下來。
趙無心收了搭脈的手,一面折起綃帕一面平靜的說:“還是請陛下不要飲酒了。”
劉徹看了趙無心一眼並沒有說話,而是用眼神示意曹小北去拿。
曹小北去後大殿裡只剩下了劉徹和趙無心,以及史官司馬遷。
趙無心沒有告訴劉徹他的病況,只是在不甚明亮的燈火中沉默的寫下將藥方,交給司馬遷撰寫備案。
曹小北的酒已經爲劉徹端上了長案。劉徹拿起酒樽在手中晃動,心思似乎飄得有些遠。
“陛下,她不希望您喝酒。”趙無心忽然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
劉徹修長白皙的手指就頓了一下,他看向趙無心,語氣有幾分急切:“她對你說過?她還對你說過什麼?”
“很久以前她問過我宿醉解酒的方法,她說陛下會頭痛,她不希望陛下喝酒。在她來北巡之前有一日還莫名囑咐我寫一個醫酒後頭痛的方子,等曹宮監回來交給他。”
劉徹驀然怔忪,片刻後對曹小北說:“你和司馬遷都出去,朕與博望侯夫人說幾句話。”
殿門被輕悄的掩上,劉徹放下了酒尊,目光沒有焦點的看向大殿陰暗的角落,他好像自語一樣輕聲說:“朕從來不希望自己是一個兒女情長的帝王,更不想讓別讓臣子、百姓和後人對朕有這樣的評價。說什麼天命旁落,說什麼無法面對天下,其實朕剛知道她被帶去在匈奴的時候,朕的目的很純,就是要發兵把她搶回來。”
“呵,沒來得及想什麼江山社稷天命所歸。”劉徹苦笑一嘆,聲音裡滿是嘲諷和淒涼。
趙無心是個很好的聽衆,她的回話只有一句:“其實匈奴並沒有陛下想象的那麼不堪,如果陛下儘快恢復,幾個月的時間她還是等得了。”
趙無心和張騫曾被匈奴扣押多年,在哪裡生活過,她的話雖然像是安慰可在劉徹聽來卻矛盾又擔憂。
“可是朕等不了。”劉徹說。
趙無心嘆了口氣道:“陛下很清楚是兩軍對峙決戰才讓她對匈奴而言有了非凡的意義,她才能被以禮相待,她不僅是匈奴與陛下交兵的籌碼也是匈奴戰敗的退路。這些她也很清楚,她在等陛下取勝。可是陛下的衝動會讓我軍涉險,萬一戰敗,以我對她的瞭解,她絕不會受辱。”
趙無心的這番話完全是從陳嬌朋友的角度來說,她說的很委婉,但她的意思很清晰,如果漢軍戰敗,通透高傲如陳嬌,她一定會自盡。
這個道理劉徹不是不明白,然而當局者迷,劉徹在病中更是早就迷了心竅。
他沉吟良久才換了語氣,認真的問趙無心:“朕的身體怎樣,什麼時候可以恢復?”
趙無心在眼神頹喪迷茫的劉徹眼中終於看到了往日深邃而銳利的目光,這一刻她的心底是高興的,爲了陳嬌,也爲不負張騫的重託。
她恭敬的回稟道:“若是陛下願意,多則兩月,少則半月。”
陳嬌跟着都勒利不過騎了半日馬就在匈奴營地換作了平穩的馬車,兩名笑容溫順卻身手不凡的匈奴女子按照都勒利的安排陪侍在馬車上。
都勒利在匈奴女子扶陳嬌上車的時候玩味的笑着說:“漢庭皇后陛下,都勒利一定會將你安全的送到大單于的面前,請你不要動其他心思。”
陳嬌回頭不屑的笑了一聲道:“千軍萬馬,還怕跑的了一個女子嗎?”
都勒利滿含深意的微笑搖頭道:“不,我是怕皇后陛下做什麼傷害自己的事,讓我沒有辦法回去跟大單于交代。”
都勒利確實想的很周到,都勒利這次出使可以說是無功而返,回去一定會伊稚邪冷落,他之所以動用了那麼多騎兵損失了使團那麼多人爲的就是抓住陳嬌彌補出使無果的後果,甚至還可以請功,但如果陳嬌逃走或者自盡,他就真的沒辦法跟伊稚邪交代了。
陳嬌明白都勒利的如意算盤,凜然冷笑道:“尊使真是狡黠,只可惜都是這等小聰明,沒能讓你在漢庭沒有討到半分便宜,也只有劍走偏鋒來請功了。你放心,我可憐你,不會爲難你。”
陳嬌原本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人,那一日她完全可以拔出匕首血濺沙丘讓都勒利和右谷蠡王這些天的拼命追擊一無所獲,所有的如意算盤轉瞬成空,可是她舍不下衛青的命。她若藏若躲,哪怕是死,都勒利都要找到一個向伊稚邪交代的藉口,他們必定會搜索樹林,而重傷的衛青身爲戰將必會自刎。
陳嬌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她不想讓幾日以來拼命護她的衛青因此殞命。陳嬌一直都知道,死亡是最簡單的方式,但也是最不負責、最沒有擔當、最忘恩負義的方式,她絕不會用,就算是死她也要死的值得。
匈奴人爲了戰爭和政治利益才把她帶去王庭,這一點她很清楚,其實在她的心底她還是有一份堅信,她堅信這場對決之戰大漢必勝,她還是在心底堅信,如果衛青脫困他一定會蕩平匈奴。
她要看到那一天,她相信衛青會來,他一定不是一個失信的人。
十幾天的行路後陳嬌終於來到了匈奴的王庭大營,草場碧綠,蒼穹高遠,帳連數裡,王旗展烈,這裡的氣象確實與一路走來的其他匈奴營地大不相同。
“這是您休息的地方。”匈奴女子打開一扇大帳的,低頭用匈奴語說,“請。”
陳嬌保持着慣常的冷淡神情走了進去,匈奴侍女難得沒有寸步不離的跟隨陳嬌進入,而是謹慎的守在門外。
進門後陳嬌眉梢一挑,竟恍然發現營中的一切陳列擺設全部都是漢家的器具佈置。陳嬌用寒涼的眼神打量着帳內的佈局,步速緩慢的走向山水屏風隔開的內室。
陳嬌剛入期內就暗暗吃了一驚,眉心不自覺的蹙了起來,盯着內室多寶閣前背對她的負手高大男人,停住了腳步。
陳嬌雖然進門時吃了一驚,但幾乎瞬間就平復下來,語氣平直聽不出任何波動的情緒:“閣下是誰。”
衣着華麗的高大男人轉過身,用一雙微藍的眼睛審視着陳嬌。
陳嬌第一次見到這種不同尋常的眼睛,那是一雙極其精明通亮的眼睛,陰鷙中閃着透視一切的光,似乎在他的審視下他人全無遁形。配上他高挺的鷹鉤鼻給人一種特別難以接近的感覺。即使五官較爲立體但陳嬌還是輕易就看得出這是一個有着一半漢人血統的高大匈男子,從他較爲柔和的面部輪廓和與其他匈奴人完全不同的細膩肌膚就可以看得出。
“漢庭皇后,歡迎來到大匈奴中央王庭。”男人雖然說着內容客氣的話但語氣和神態卻漫不經心,甚至帶有明顯的倨傲,他看着陳嬌慢慢踱步走近道,“南宮的佈置,想來你應當滿意吧?”
陳嬌聽罷,美麗的臉上露出一點了然的笑意,面對這個倨傲的匈奴男人,她的態度冷淡中也帶着敷衍,用匈奴語道:“大單于,有幸相識。”
能夠用這種毫不避諱又司空尋常的語氣說出大閼氏南宮的閨名,整個匈奴王庭恐怕就只有伊稚邪一個人了。
伊稚邪沒想到陳嬌竟然就認出了他,他也不急着多說什麼,依舊不動聲色的上下打量着陳嬌。而陳嬌只當沒看見,下頜微揚神色淡淡的看向別處。
伊稚邪看着一言不發卻能在他透入心底的目光中依舊保持從容淡定的陳嬌,帶着一點贊點了點頭道:“雖然本王遠在匈奴,卻也曾聽說過皇后的事蹟,星宿轉世的身份。因爲你漢家天子的天命所歸才更爲萬民信服,不知是不是。”
陳嬌隨意一笑,帶着居高臨下的味道:“天命自然是在天子身上,天子覺得我是星宿轉世那我便是,天子若覺得他人是星宿轉世,那與大單于有今日這一番對話的又是他人了。大單于也是一國之君,難道不明白嗎?”
“這麼說來”伊稚邪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也有些陰測測的,給然感覺不是特別舒服,“本王會覺得,皇后是在有意撇清自己的重要性。”
陳嬌笑了一聲也不再分說,好像覺得對伊稚邪說話就像對牛彈琴,連說話的精力都不子昂浪費。
伊稚邪冷眼看着站姿傲人的陳嬌,她面色鎮靜淡然,神情中似乎總有一種隱藏的不屑,如同她剛纔的這一聲輕笑,明明是對他的蔑視,卻因良好的教養和尊貴的姿態將這種鄙夷藏在了笑容之下,並不完全顯露,可又能讓他看到一點隱約的顯露,令他十分不舒服。
伊稚邪覺得陳嬌這個女人處變不驚值得欣賞,但是他非常不喜歡,他甚至有些想看看他驚慌失措的表情。
伊稚邪微藍的眼眸轉動,換了一種玩味的眼神看向陳嬌。他踱步到陳嬌旁邊道:“本王少年時就曾聽叔父盛讚館陶大長公主當年容貌,皇后身爲大長公主之女,今日一見果然容色絕代,又有天命之說。本王想,既然漢朝百姓人言天子得皇后而有天命加身,那麼本王也想通過得到皇后,讓這天命澤陂我大匈奴,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伊稚邪以爲,他會在陳嬌的眼中至少看到一瞬間的驚惶,只要她有所怕他就能更好的控制這個女人,就能夠了解她利用她,從漢庭哪裡獲得更多的利益,因爲南宮說過,他的天子弟弟,最在乎的女人就是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
可惜,伊稚邪失望了。他驚訝的發現除了那種意味不明的不屑淺笑外,任何吃驚、恐懼和慌張都沒有出現在她極美的容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