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谷蠡王爲衛青準備了奢華的營帳,柔軟的牀榻和兩名乖巧的匈奴侍女。衛青抱着陳嬌進入帳內,將她放在榻上,爲她除去鞋子,然後揭開披風,蓋上錦被。
做完這些他纔回過頭用熟練的匈奴語對站在身後的兩名侍女道:“這裡不需要你們,出去吧。”
侍女相互對視後行禮退了出去,走到門口卻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榻邊的衛青。
“她們雖然出去了,但外面還是有人。”衛青彎下身子,餘光警惕的看向帳門,在陳嬌耳邊輕聲說。
他耳力驚人,外面一點細小的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朵,更何況右谷蠡王明顯對他和陳嬌的關係起疑,不可能不做監視。
這一點陳嬌也很明白,她輕聲問近在咫尺的衛青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衛青的神色並不輕鬆,想了想滿含歉意道:“夫人,我們必須要取信右谷蠡王,不然恐怕沒辦法脫身敵營,所以衛青得罪了,大概要在這裡過夜,待夫人回到我軍大營,衛青任憑夫人處置。”
衛青這話說的還算好聽,其實如果右谷蠡王真的確定他們騙了他,不但走不出匈奴大營,說不好命都沒了。這都命懸一線了,還是在乎這些禮教的時候嗎?什麼事有命纔有以後。
“你別這樣說,讓你冒險到這裡已經……”陳嬌爲了化解窘迫的客氣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衛青警覺的一回頭,緊接着外面傳來了生澀的漢話。
“衛大將軍,我是右谷蠡王帳下的陸步忽,奉大王之命給大將軍送一樣東西。”
陸步忽進來的時候衛青已經走了過去,他聽不慣陸步忽陰陽怪調的漢話,直接用匈奴語問他什麼事。
“大將軍的匈奴語原來如此流利,果真是天縱英才。”陸步忽先捧了衛青幾句,見衛青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才趕緊進入正題,指着身後侍從捧上來的錦盒道,“右谷蠡王知道將軍和夫人多日不見,今晚必要調和感情,所以特命下臣將此物送來。”
陸步忽笑的很狡黠甚至有一點猥瑣,衛青隨手打開盒子一看就無奈的扣上了盒蓋,不太高興的蹙眉道:“右谷蠡王的這番盛情讓衛青很是爲難,衛青千軍萬馬都指揮的了,對待女子,還需此物?”
是個男人都知道,調和感情用的藥是什麼。右谷蠡王想借着送藥試一試衛青和陳嬌是不是有實質性關係,但這事本身似乎還有點質疑衛青能力的意思,衛青剛好借題發揮了。
陸步忽連忙收了猥瑣的笑容急切解釋道:“衛大將軍,右谷蠡王不是這個意思。”
衛青擺擺手隨意一笑道:“無論右谷蠡王是什麼意思,貴使都請代衛青轉達謝意,不過東西衛青是不會收的。”
衛青的拒絕斬釘截鐵,理由也很充分,讓尷尬的陸步忽只能稱是。
陸步忽走後衛青纔想起陳嬌就在身後,剛纔和陸步忽用匈奴語說的這個話題要不要告訴她成了衛青最拿不準的事,不說吧,好像隱瞞了她,說吧,又實在難以啓齒。
衛青覺得這個時候還是相互信任比較重要,所以走過去向陳嬌解釋道:“剛纔這個使者是來,來,來送……”
“我聽得懂匈奴語。”陳嬌知道衛青窘迫,她其實也不想多說,咳了一聲小聲說。
“哦,那就好。”
衛青是真的覺得很尷尬,不過接下來兩人在匈奴人似有似無的監視下的一夜相處似乎更尷尬。
簡單的洗浴過後他們兩個穿着中衣坐在牀榻邊,既不能離得很遠也不能離的很近,這種尷尬的處境真的令兩人心裡有些抓狂。
匈奴侍女的離開簡直可以用戀戀不捨來形容,紛紛表示自己就在外面,有什麼需要隨時傳喚。
帳內已經只剩下一盞昏暗的燈火了,還是陳嬌先打破僵局跪坐在牀榻上,抱住了衛青的肩膀。
衛青脊背一僵,整個人都鎮住了。
陳嬌靠過去將側臉埋在他的頸窩低聲說:“我仔細看過了,這燈的位置是故意佈置的,外面的人看得到我們的影子。我們要做一場戲來取信匈奴人,衛青,說一句心裡話,你來救我我很感激,我不能害了你,我希望我們可以順利的離開這裡。如果你覺得面對我很不自在,請忍耐一下,就把我當做是素昧平生的女子,我不是你的天后,也不是天子的妻子,只是一個你第一次遇到的女子,或者你也可以把我當做阿瓊。”
帳外的風吹動草場傳來沙沙的響動,也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衛青忽然轉身將靠在他肩上的陳嬌反身按在牀榻上,他的動作雖然快但很輕,他還託着她的後背,怕她被按倒時碰痛。
得罪了,君上。衛青用口型說出了這句話。
他的身體覆蓋了陳嬌的身體,雙臂撐在陳嬌身側,一雙明澈的眼睛就這樣望進陳嬌的眼中。
他腦中想着陳嬌剛纔囑咐他的話,可是,他卻做不到。
他沒有辦法把她當做一個陌生的女子,更沒有辦法把她想象成任何人,因爲,她本來就是他不願承認的,那個心底藏得最深的人。
衛青從未想過有一天能這樣看着她,從沒想過。
“青,謝謝你來救我,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陳嬌的聲音不小,他們兩個心裡都很清楚她在說給外面的匈奴人聽。
“我沒有想到,你真的會來,來的真的是你。”
陳嬌看着衛青,她說着這些話時眼神很平靜,但,也很真摯。
“終於等到你了。”
請你,不要再說了……
衛清閉上眼睛讓眼底泛起的苦澀和掙扎悉數斂盡,他眉心微微蹙起,俯下身卻沒有吻她,他只是很輕的落下,柔軟的脣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陳嬌的脖頸,只是碰到,那絕對,不是吻。
帳外,兩名監視他們的匈奴侍女看到,兩道影子疊合在一起。
這一夜衛青是抱着陳嬌入睡的,但準確地說他沒有睡也不能睡,睡的只有昏昏沉沉幾日顛沛的陳嬌。衛青假寐的時候知道有人走進來遠遠的窺伺着他們,這場戲終究難演,但好在,他們成功了。
天剛亮的時候穿戴整齊的衛青一行人就來到王帳與右谷蠡王拜別了。
右谷蠡王沒有難爲他們,顯然關於衛青妻族的打探和衛青陳嬌昨晚的假戲騙過了精明的右谷蠡王。
“多謝大王盛情,衛青一定會送還戰俘答謝大王。” 衛青騎在黑馬上向右谷蠡王拱手致謝。
他身姿筆挺面容堅毅,腰配長劍鞍綴彎弓,風吹起他黑色的披風,泛起紅色的裡襯,分外瀟灑。
陳嬌和大寒騎在兩匹紅馬上,穿着深黑的連帽斗篷緊跟在衛青的馬後,被高大的近衛護送,離開了匈奴右谷蠡王的大營。
天已大亮,當連綿數裡的營帳與身後的地平線混爲一體時,陳嬌終於長長的出了口氣。
“大將軍,我們終於完成陛下的聖諭了,恭喜天后脫出狼穴。”簡峰一面騎馬一面笑起來。
其他近衛也都高興起來,連一直緊繃着面孔的衛青也稍微露出了一點輕鬆的神色。他轉身問騎馬的陳嬌道:“娘娘騎得慣這馬嗎?”
“還好。”陳嬌心情很好,露出了久違的舒暢笑容。
正在這時一名走在最前面的護衛忽然眯着眼睛道:“大將軍,您看,前面似乎有一支馬隊過來了。”
衛青聞言循望過去,果然見一支不小的馬隊正向他們這邊而來,少說也有二三百人。
那些人的移動速度很快,也看到了衛青一行人,很快就有加快馳馬的人奔來喊話。
是匈奴語。衛青仔細看看他們的旌旗,還看到了使臣纔會有的旌節。
“我們是剛拜訪右谷蠡王歸來的衛青大將軍帳下漢使,幸會。”簡峰向已到近前的匈奴馬隊說。
那邊爲首持旌節的匈奴使節和身邊的幾個副手顯然都聽得懂漢語,一名副使按照邦交禮儀上來拱手道:“我們是出使漢庭的匈奴大單于帳下使節,幸會。”
原本兩幫使節相遇也沒什麼可說的,兩國交戰互赦來使,打過照面也就過去了。
陳嬌全程都帶着兜帽也沒有看那些匈奴人,只等着衛青說走就催馬趕上,從匈奴使節面前跑了過去。
可是剛跑過去幾步就聽到一聲呼喝:“等一下!”
比起衛青所帶的十幾名近衛,匈奴使節這邊的人實在太多了,衛青不想與他們衝突,勒馬回身問道:“何事!”
爲首的匈奴使節慢悠悠的打馬上前,語氣很是客氣:“沒什麼大事,只是有件事想請教漢使。”
“尊使請說。”衛青神色肅然的說。
“我等剛從雁門關而回……”匈奴使節打着馬緩緩的說,忽然他手中的旌節一晃直接向旁邊的陳嬌而來。
陳嬌猝不及防,兜帽立刻被旌節挑開,於是不久前才見過的匈奴使節都勒利的那張仍有些淤青傷痕的臉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漢庭皇后,果然是你!”都勒利一雙銅環眼大睜,冷冷一笑道,“來人,這幫使節是假的,抓住這個女人,帶她回去見大單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