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辰時,陳嬌遣開了所有的宮人,在椒房殿的後殿裡單獨召見顯星。
“屬下在審問劉陵的口供裡看到,張湯曾讓她交出一封信,是淮南王寫給劉陵的,期間記錄了淮南王見到二皇子之後的面相評說。”顯星面對眼中充滿急切的主上說,“張湯在劉陵的住所找到了這封信,交給了天子。”
果然是淮南王下的判斷,原來寫在了給劉陵的書信中,那麼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劉徹的一定就是劉陵。後來劉陵下獄,劉徹一定是對這封書信的內容耿耿於懷纔會特意讓張湯將書信找來給他看,如此推測這封信的內容定然讓劉徹介懷非常。
陳嬌開始越發不安了,事關她的兒子她不能有半點大意,這封信到底在哪裡她一定要親自看一看。她不怕任何事情發生,她只是對未知懷揣着太多的恐懼,因爲沒有定論的未來充滿了太多的可能,她卻沒有辦法將這些可能出現的危機一一列清化解。
只能找到這封信,只有看到了信中的內容她才能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劉徹的多疑,劉徹的狠辣,就是因爲了解劉徹陳嬌才更加迫切的想要她立刻找到這封信!
陳嬌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大殿裡,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着宣室殿內殿每一個可以存放私密信函的地方。劉徹的習慣她比較清楚,他存放機要的地方除了宣室殿的書房就是燕寢裡那些高大的列櫃。
那就先從燕寢開始。陳嬌在心中腹擬了一個簡單的計劃,下定決心後陳嬌便讓侍女傳召柳生青鏡前來。
午間陳嬌帶了仲秋新釀的桂花酒和幾樣特色膳食到宣室殿去見劉徹,兩人一同用膳時陳嬌便與他對坐飲酒。見陳嬌興致不錯劉徹就陪她多喝了幾杯,陳嬌順勢醉倒,劉徹就讓她歇在自己的燕寢裡。
陳嬌剛歇下不多時柳生青鏡就請天子到銅仙承露臺去,說是今日甘露普降,清晨收集釀好了金水露,當場飲用正是延壽健體的上品,請天子立刻過去享用。劉徹非常喜好天降之物,不疑有他就起駕去了銅仙承露臺。
劉徹走後陳嬌慢慢睜開眼睛,藉着醉態找理由爲支開燕寢內室僅有的兩個宮女然後開始尋找淮南王那封書信的存放地點。
或許是劉徹太過介意會時常拿出來看,又或許是他並沒有太當回事隨手放在了書架的一隻漆盒裡,總之陳嬌並沒有非多少時間就找到了這封絹信。匆匆看過稱謂就知道是淮南王寫給劉陵的,陳嬌迫不及待的看了下去。
其實關於劉麒的面相淮南王只提到了一句,而這一局足以讓陳嬌震驚的呆立當場。
心中所言:劉麒帝王之相而眉間吐珠,取天而代之。
取天而代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有多嚴重陳嬌從看到的那一瞬間就清清楚楚。
不可能,不會是這樣的。
陳嬌咬着下脣腦中一片空白。
晚膳過後柳生青鏡在小寒的接引下快步走進了椒房殿。
“那些陛下召見的術士下臣都按照娘娘的意思私下許以重金,得到的回答全部都是大貴之相,沒有任何關於二皇子面相‘不吉’的說法。”柳生青鏡說。
陳嬌垂着眼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從蹙起的眉心就可以看出,她仍是心事重重。
柳生青鏡微微嘆了口氣,看着眉心不展的陳嬌勸道:“其實娘娘大可不必太過憂心。天下之大衆人都是言‘貴’,唯有淮南王言‘不吉’,娘娘擔心陛下多疑會介懷淮南王信中所言,可是娘娘再想想,這信是淮南王寫給劉陵的,他們本就對陛下對皇室懷有貳心,難道陛下就不會懷疑那是當時淮南王父女有意爲之的離間之計嗎?”
陳嬌的目光停留在了柳生青鏡的臉上,這個細眉細眼的年輕術士向她眨眨眼,表示陳嬌應該換個角度想想。
柳生青鏡的話不錯,但是陳嬌還是有很大的顧慮。
“娘娘,您覺得陛下應該是更疼愛二皇子更信任娘娘還是更願意相信淮南王有離間之嫌的捕風捉影?”
陳嬌被柳生青鏡問住了,微抿着紅脣陷入沉思。
“柳生,你說,麒兒的面相會不會真的有,有那些方面的……”陳嬌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只是看着柳生青鏡,似乎他開口就會有一個確定的答案。
柳生青鏡堅定的搖頭:“雖有異感但這種感覺可能來源於很多方面,也許就是因爲二皇子的面相太過尊貴也說不定。我柳生青鏡可以再娘娘面前把話放開了說,淮南王所言的面相我看不出來,如果我都肯不出來那麼天下能看出來的人更是以指計數,莫說天子未必找得到這樣的相士,就算真找得到,二皇子的面相是否‘不吉’也另當別論,娘娘何必自己都懷疑?”
“可是我……我很擔心麒兒。如果天子真的更傾向於不相信那他爲什麼還要找那麼多術士?”
涉及到她最珍愛的孩子們,陳嬌就不能像往常那樣冷靜,經歷了劉遷的事件她是更加相信劉徹,她也相信比起淮南王父女劉徹更在乎他們的兒子,可是作爲帝王,作爲天子劉徹真的會完全不在意嗎?她冒不起風險,哪怕一丁點都不願讓自己的孩子處於危險之中。
“娘娘,你看,連你自己都會因爲信中的這句話疑竇叢生,前後幾次向我求證,那麼天子爲什麼就不能呢?他或許也是在關心二皇子呢?或許他的求證是爲了保護而皇子不讓更多的留言在日後傳出傷害他呢?”
陳嬌看着柳生青鏡,對他的反問無言以對。
會是這些原因嗎?他跟自己的求證都是因爲在乎他們的麒兒嗎?
陳嬌是懷着忐忑和不定的心情走向宣室後殿的。
此時的未央宮已過掌燈時分,雖然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但無數的燈火次第亮起又讓這座宏偉的大殿顯現出別樣的輝煌。
陳嬌站在廊下,她在想要怎麼跟劉徹提起這件事。有些話她不能明說,甚至不該詢問,劉徹顯然不想讓她知道他請相士的真正理由,而她也並不是通過光明正大的途徑看到的那封信。如果攤牌,如果劉徹並沒有她最壞的那種設想,她該怎麼面對自己利用他的愛翻找機要的後果,要怎麼面對他的惱羞成怒,怎麼面對他長久以來小心保護賦予給她的信任。
“嘻嘻,哈,哈哈。”
陳嬌正是心事重重,卻聽到幾步遠的後殿裡傳來幾聲孩子小聲,她不由自主走上前去,在宦官推開的雕花門內,她看到劉徹將劉麒高高的舉過頭頂正在轉圈,形容非常高興。
“陛下。”陳嬌站在門口看着大殿中間嬉笑的父子。
劉徹瘦了手臂將劉麒抱在身上看向門外,看到陳嬌眼中有顯出興致極高的華彩:“阿嬌來得正好,你不知道朕有多高興,麒兒真是朕的好兒子!”
陳嬌沒有笑,她跨步走進來,步履緩慢優雅卻不似往常平穩堅定。
劉徹放下劉麒指着掛在牆上的地圖對她高興道:“阿嬌你看,一味駐軍必定不是長久之計,朕還在絞盡腦汁想如何才能鞏固朔方防禦,就是麒兒,麒兒跟朕說這裡那麼大的地方爲什麼沒有人耕種!”
劉麒嘻嘻的笑了,邀功一樣對陳嬌道:“父皇之前說隴西好多人沒有地種,剛纔我看到那邊好大一片地方,就問父皇那裡爲什麼沒有人耕種。”
“朕要下令遷徙十萬民衆到漠南(河套平原河西走廊那個位置),衛青說過那裡水草豐沛適宜耕種,朕在那裡簡歷朔方郡,如此一來不醜城池不固補給缺失,有了這塊後方遠征匈奴便省去不少力氣。而且這樣一來還解決了隴西並地流民四起的問題!”劉徹很興奮,說着就使勁揉了揉劉麒的小腦袋,“麒兒是給朕出了大主意,日後不成大器都不可能,將來一定會超越朕。”
劉徹高興的很了,說話都不太修飾,以爲的誇讚劉麒,讓陳嬌不禁蹙了眉心。
不過是孩子的一句戲語忽然給了他施政的靈感,他竟然就這麼高興,把兒子當天纔看,說什麼必成大器,說什麼能夠超越他,這也真的是一個高興過頭的父親才能說出的話。
“大寒,把二皇子帶出去吧。”陳嬌的臉上還是沒有意思笑容,只是平聲讓大寒將劉麒帶出去玩。
劉徹的高興勁還沒散,興沖沖的跟她說:“朕還沒告訴你,其實前幾日朕就給麒兒和麟兒選了開蒙的師傅,最後定了丞相李蔡的叔父李積,儒學造詣不在董仲舒之下,本來還想在博望苑開課讓張騫給他們講講,又覺得孩子還小,現在看來是有這個必要,就當開開眼界,咱們的兒子當真聰明的緊。”
陳嬌見他對兒子的事那麼傷心一時間更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談劉麒面相的事。
“恩,對了。”劉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事,合掌道,“還應該給他們找兩個伴讀,你覺得這些常與諸侯親眷入宮的世家子裡有沒有與麒麟兒年紀相仿品行極好的孩子?阿嬌,你可要想好,伴讀不能亂選,當年吳王的太子就是父皇的伴讀,惹下了多大的禍事,免得把兒子帶壞了。”
“恩,我想一想。”陳嬌有點心不在焉的說。
劉徹完全沉浸在給孩子選師傅選伴讀的事情裡,想了想道:“張騫和趙無心不是有個少子嗎,比麒兒長一歲的那個,改日叫來你瞧瞧,朕也看看,如果好就留下,你看呢?”
劉徹那麼專注於培養劉麒那麼重視他,這讓陳嬌越來越覺得無法開口,心思越來越亂只答道:“好。”
她的話畢尋常少了太多,以往牽涉到孩子他們總有許多話要說,可是今天她的走神終於讓劉徹發現了端倪。
“怎麼臉色不好。”劉徹收了笑容有點憂慮的看着她蹙眉問道,“最近你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有心事嗎?”
⊙ тт kΛn⊙ ℃ O
到底該不該提起呢,提,會失去他的信任;不提,她始終擔心劉撤回介懷,她害怕他會對她的麒兒下手……
可是,可是眼前這麼在意麒兒的劉徹,那麼愛麒兒的劉徹,他真的會因爲淮南王貌似設計的一句話傷害他真心疼愛的兒子嗎?
陳嬌看着劉徹眼睛,那雙情緒簡單的充滿了興奮和擔憂的黑色鳳眸……
他不會。
陳嬌在一瞬間忽然給了自己最堅定的答案,他不會傷害麒兒,絕對不會!
“怎麼了?”陳嬌眼中變換的情緒讓劉徹疑惑,他更加專注的凝視陳嬌,低聲認真的問道,“有事要對朕說嗎?”
陳嬌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動了動紅脣道:“沒有,就是……就是麟兒這幾天咳嗽,心裡時常惦記。”